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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现在, 刘禅开始认真严肃地思考起这个问题了。

    比起诸葛乔与诸葛瞻兄弟,皇帝才是自幼一直被诸葛亮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人。除了这份情谊之外,这位皇帝更清楚的是,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独自面对魏吴。

    据说那一晚,宣室的灯烛彻夜未熄。对于这位热衷玩乐多过考校朝中大臣的天子来说,这极不寻常。

    不过更不寻常的是,皇帝开始关心起世家大族之事。

    这位天子不擅长面对外敌,这几乎是朝廷上下众所周知的事,但不代表他毫无为人君的威严,更不代表他没有为人君的手腕。

    当刘禅察觉到有人暗中同魏国勾结,意欲对这个国家不利时,他是既不讲证据,也不讲道理的。他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肖似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一面,而在少数情况下也会无师自通的学会先主暴躁无礼如老革的那一面。

    任何人都不能指望说服这位处在惊怒之中的年轻皇帝——也许诸葛亮可以,但这位丞相因休养身体,已迁至骊山脚下别院中静养,大臣们不能再指望他现在带着未痊愈的伤势赶回来安抚一下天子。

    整个长安城都在刘禅那狐疑而阴鸷的目光下胆战心惊,并且期盼着丞相能早一点儿伤愈归来。

    在清净美丽,温暖如春的骊山别院里,深受期待的诸葛丞相靠在凭几上,按照大家的要求,不仅端着一碗姜茶在慢慢喝,身上还多盖了一条毯子。

    一旁坐着蒋琬和杨仪,正与他汇报这几日的诸多琐事。

    曹魏不肯投降,三月便要挥师东进,粮草辎重是重中之重,最不能疏忽大意。

    杨仪刚将一批粮草安置在弘农大营,转头回长安时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据身边人放出的小道消息说,这位杨长史当时脸都吓白了。

    ……比那一日宫中赐宴时的脸色还白。

    “凌讯将至,万不可小心大意。”

    “丞相放心,”虽然在人情世故上相当不靠谱,但在后勤之事上,杨仪还是很靠谱的,“潼关两侧的暗道皆已修缮加固过,又着兵士在河边日夜看守,若有端倪,赵统将军会多安排些人手破冰,必不至为祸。”

    丞相思考了一会儿,默默地将喝了一半的姜茶放下。

    “魏国也没什么消息。”

    蒋琬和杨仪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

    “丞相,今晨逮到的那名刺客逯三,已全招了。”

    似乎还是不太习惯讨论公事时这般威仪不肃,项枕卧语,诸葛亮有点想离开凭几,恢复端坐的姿态,不过当他刚刚一动,杨仪就极其紧张的身体前倾了。

    “丞相您不舒服吗?要不要下官去唤医官?”

    “……不必,公琰,你继续说。”

    丞相一脸平静的重新靠回了凭几。

    “他是魏大司空陈群派来长安的,”蒋琬说,“陈群拿他当死士,不过这人并不是十分硬气,听说郎中令未曾用什么酷刑,他便将知道的事全说了。”

    不过,逯三所知道的事,其实也并不多。

    除了与温家接洽,以及用孙资的信来胁迫孙潜行刺之外,其余不过琐事。

    但在蒋琬问出“要不要抓捕温衡,再将此案公之于天下”时,丞相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此事先搁置一旁吧。”他说,“待我回长安时,再做定夺。”

    杨仪有些迷茫的抓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蒋琬心念电转,点了点头,换了下一个话题。

    “廷尉派人来相府问询,魏将孙潜该当如何?廷尉议罪,当受枭首之刑,未知……”

    “按《汉律九章》论,亦如此?”

    按《汉律九章》而论,孙潜虽有行刺之心,亦有行刺之举,但系受人胁迫,又未成功,若真按律法而来,该是“减死罪一等”,也就是流放边远地区服苦役。

    不过除非诸葛亮出面,否则谁也不会真按律令来判的。

    别的不说,光一个小皇帝就得罪不起。

    丞相看看沉默的蒋琬,叹了一口气,“我去写信给廷尉吧。”

    “丞相养伤要紧,怎能为这等琐事空劳心神?”

    “随心议罪而不守律令,哪里称得上是琐事。”丞相坐起来时,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刺客说没说策论为谁所写?”

    “不曾,只说是温衡请了博学之士为其出谋划策。”

    诸葛亮皱了皱眉。

    他心中有所猜测,只是恐无证据……

    “那司马家——”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女子的说话声。

    视线落在屋外时,能见到那一条木板铺就,古旧干净的长廊,雪花正静静落在长廊的屋檐下,将靠近院子那部分的木板上堆了薄薄一层雪。再靠里一点的区域,因为被屋子里传出的热气微微熏着,由雪花变成了一片湿润的水迹。

    阿迟带着怜娘,说说笑笑,自那里走过。

    蒋琬与这位亭主已是老相识,并不在意,但杨仪就不同了。

    待丞相的视线转回来时,发现自己这位随军长史满脸愁苦,恨不得将身子钻进席下的木板里去,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怜相。

    丞相极少这么真心实意地想安慰杨仪。

    但他总觉得,安慰什么都没用。

    一如端坐在陈群面前的御史中丞,颍川徐庶。

    尽管对于大司空而言,最纯净清澈的蜀中白酒也不过凡物,但这二人对坐赏玩这场春雪时,只饮了一壶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