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正名的就有她的父亲。
然而物是人非,哪怕父亲不再背负叛国的罪名,秦蒹葭依然找不到可以自证身份的证据帮助自己从贱籍脱身。
她沦为瘦马的时候年纪实在太小太小,这么些年来,早连自己的名字都尽然忘却。她便时常关注着岑家两代将军的故事,有时会自愧自己不争气,倘若如梁红玉、李秀宁那般巾帼,自也可在沙场为父母与族人报仇。
这样救了无数如她一般难民的将军,又怎会做下大不敬的谋反之事?
秦蒹葭心绪难平,碰翻了首饰盒。
琳琅满目的金玉首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秦蒹葭却注意到了被她藏在首饰下面的一沓密函。
这是……小将军留在这里的平反证据。
秦蒹葭心跳得快了些。
她何等聪慧,自然能看出平远侯覆灭一事背后如何危险重重。
但是,她曾记得,阿爹告诉自己,“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秦蒹葭颤抖着手将那些密函收进袖子中。
眼下虽然不是平反的好时机,可她可以等,等到总有一天,贤臣可以抹去冤屈,就像平远侯为她父亲所做的那样。
可是……
在秦蒹葭还没来得及收走全部密函的那一刻,她的脖颈就被抵上了尖锐的剑尖。
“把东西给我。”
秦蒹葭不知道这人是何时在自己屋中的,她后背发冷,小幅度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人一袭白衣,鲛纱遮面。
只一眼,阅人无数的秦蒹葭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袖子中的纸团成一团。
在对方剑穿透自己咽喉的那一刻,尽数咽进了喉咙中。
墨香顷刻就被浓郁的铁锈味掩盖过去。
秦蒹葭本想怒骂几句,可那利剑滑过了她的喉管,只发出“嗬嗬”的气声。
她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鲛纱遮面的白衣人收回剑,淡声道:“既然这么甘愿做蜉蝣,那你就守着这个秘密,不生不死吧。”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随手一挥,将几张火符扔到了秦蒹葭的面前。
火焰顺势而起,攀咬上了女子的衣裙。
在烈焰的灼烧中,秦蒹葭感觉自己要死了。
她却突听得一声轻笑。
“这等至情至性之人,倒适合炼制人蛊。”
火焰很快顺着蔓延到了楼下,秦蒹葭听得尖叫声与奔走声。那白衣人不知何时已然离去,在无尽的痛楚中,秦蒹葭觉得自己好似化成了灰。
“仙师,”程佩离在不远处望着,哽咽出声,“我们不能救救秦姑娘吗?”
岑旧挑眉:“怎么救?这是幻境,真正的秦姑娘早就被炼制成了人蛊。”
程佩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但是这也太惨了吧!”
明明秦蒹葭没有做错什么,明明岑念将军也没有做错什么!
岑旧推开秦蒹葭的房门,那些火焰好似被什么东西隔绝在了外面,丝毫烧不到他身上。秦蒹葭抬起眼,朦胧间,与那双桃花眸对上。
她似乎是痛苦极了,表情都忍不住露出些狰狞。可即便如此,岑旧见她嘴唇努力动着,朝他露出来了个笑容。
随后,幻境纷然破灭。
满花楼和熊熊大火眨眼之间无影无踪,岑旧此时才终于得见了冷宫里端坐的秦蒹葭。素衣女子怔然看着他,右脸上还淌着干涸的泪。
“真像……”秦蒹葭笑道,“瞧见小公子还活着,我很满足。”
说到最后,她喉头似乎是努力压下了一声泣音。
岑旧问道:“秦姑娘可后悔?”
秦蒹葭摇了摇头。
岑旧又道:“你的相思可是对兄长?”
秦蒹葭笑道:“不过是少年慕艾罢了,'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我的相思,来自故人,来自故乡。”
“我的家在草原。我的阿娘会用马头琴拉出好听的乐声,我的阿爹会带我骑马驰骋牧场。可我这一辈子,却回不到草原,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帮世子爷,不是因为女儿家的心思。平远侯对我家、对边塞百姓有一辈子也无法还的恩,我所做的,也不过是微末小事。”
她说着,目光逐渐温柔。
“我现在终于想起那个承诺是什么了。”
秦蒹葭将一处巾帕递给岑旧:“我这些年并不是神智全无,偶尔醒神,就会用心头血记些什么。这上面是一些和平远侯有关的人证物证,也许会对小公子有大用。”
将巾帕交给岑旧后,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
秦蒹葭眼圈红了,眼泪留了下来。
然而她却努力对岑旧露出一个笑。
“谢谢公子帮我想起来。”
“我现在终于可以去找爹娘了。”
她的身躯在空中越来越淡,直至最后散成了炉灰。程佩离在阵法中央看着,泪流满面,此时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岑旧扭过头去:“你哭什么?”
“不、不知道,但是就是很难过。”小公主毫无形象地抽泣道,“刚刚秦姑娘念的两句诗是什么?”
岑旧低笑一声。
他将那巾帕收进怀里。
“她的意思是,”岑旧道,“'一寸相思一寸灰。'”
程佩离哭得更伤心了。
岑旧却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