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衣服全是泥土和草籽,看样子是一路爬到了这里。腿骨、腰身筋脉俱断,背上还露着骨头,几乎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怎么活到如今的。即便是高烧昏迷,少年颈侧在魔尊的手下依然顽强地传着跳动。
魔尊很好奇,为什么要在这种痛苦之下,还要如此不甘地活着。
于是他用了七天七夜,给少年缝伤、渡灵力,用手头的草药帮他挨过了几乎快要命的高热。
可是耽搁了太长时间,天雷劫如约而至的时候,少年还没有醒转。魔尊失望之余的同时,便把他扔在了冰冷潮湿的山洞里,回到了他提前修建的洞府渡劫。
凡人脆弱但坚韧,他任由少年自生自灭,也是想看看是否真的会撑到最后。假如死了,魔尊有些冷酷地想,便也不过如此。
十年很快过去,魔尊早就将他随心救了一次人类的壮举抛之脑后。却在一次渡劫之后,他不慎伤了筋脉,躺在破庙等待自身灵气蕴养伤处。疼,但是可以已经习惯了。倘若此时有人来此歇脚,必要被七窍流血的“死尸”吓得落荒而逃。
魔尊虽然强大,却有这般明显的软肋。毕竟是天罚,每次渡劫之后,他都会重伤昏迷一段时间。
昏沉时,却觉唇边几缕清露流入肺腑。
魔尊心想,真是胆大包天的人类,居然敢打搅他养伤。魔尊不怀疑有修士可能认出他的身份,他平日都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但此时没有。
虽然这么想,实际上他目前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撑起眼皮。
便瞧见一抹绿衫晃动,青丝垂腰,白玉指尖握着荷叶从他唇边撤离。
龙认人不靠皮囊。
只这么昏昏沉沉瞧了一眼,他就知道,当年的那个小孩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魔尊终于可以动弹说话了。
他被放在茅草上,冷眼瞧着拿小孩与师弟师妹说话。
“他暂时离不开人。”有着桃花眸的少年道,“二师妹,你先带着小竹子离开做任务吧。到时候回门派了,我会自行和师尊交代的。”
同伴离开了。
少年这才回转身来。
这一年,他十八岁,已经结了丹,是第一剑尊柳退云的首徒,也是风光无限、前程似锦的无涯派首席大弟子。
“我叫岑旧,字远之。”少年轻笑着问道,“兄台呢?”
魔尊一时沉默:“无名无姓之人。”
他从前觉得名字不过人类的代称,作为最后一条龙,他独一无二,并不需要这种代称,后来拥趸们也没人敢打听他的真实名字。众人都以为魔尊的名字与面容是他讳莫如深的秘密,实际上是因为根本不存在这种东西。
岑旧:“……”
还没活成人精的少年此时尚不圆滑,稚气未脱的眸中遮掩不了自己的情绪,很鲜见地从眸角中露出一抹震惊来。
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
深受话本荼毒的岑旧不由得脑补了一场大戏。
“兄台,”他不禁好奇道,“你是被仇人追杀至此的吗?”
魔尊:“……差不多。”
天道也算仇人范畴吧?
岑旧望着男人并不普通的侧脸,心里不由得给他编织了一个故事。
身份不凡的富贵王爵一夕之间惨遭迫害,不得已丢掉原本的姓名、身份和一切。
“我不会问你的过去的。”少年痛心疾首道。
魔尊:“?”
虽然不理解,但是这的确对他来说是个好事。
少年身上穿着无涯派的校服,天知道暴露身份之后他会不会趁自己虚弱至极,一剑捅了他的喉咙。
但是有个名字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魔尊:“你可以送我个名字。”
岑旧:“?”
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岑旧:“啊?我吗?”
魔尊点头。
岑旧:“……”
虽然想拒绝,可是男人似乎很可怜。
“这样吧。”岑旧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只木鸟,“这法器是我从鬼市买的,专门传信给人。等我拿这个传信给你?”
取名毕竟不是小事,他得好好查阅典籍,不能辜负男人对他的信任!
又过了几天,岑旧看男人伤差不多痊愈了,便提出告别。
魔尊问道:“我以后要怎么找你。”
他觉得这个小孩怪好玩的。
柳退云魔尊知道,性格太过古板,倘若真让他把岑远之教下去,几百年之后只能又是一个古板。
魔尊决心偷偷给岑远之开点小灶,防止那种惨事发生。
岑旧:“……”
虽然不懂为什么男人执意要和自己再见联系,不过岑旧一向喜欢四海之内皆兄弟,还是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只木鸟。
这法器他买了全套,花了不少价钱,掏出来送人的时候还有些肉疼。
“这个送你。”岑旧道,“想和我见面,就用这个送信。”
他没有多说,男人痊愈后身上很明显有灵力涌动,应该知道这种普通法器怎么使用。不过因为之前已经许诺过,所以岑旧不会对他刻意遮掩的过去产生窥探欲望。
于是魔尊与少年再一次分别。
几个月后,他收到了木鸟传来的第一封信。是一张不足手掌的白纸,上面用毛笔字写了个“诀”。
这便是魔尊姓名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