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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6b1小说网 > > 长女 > 第35节
    武承安前脚拒绝了让出国子监监生的位置,后脚就把这个机会给了武承宪,这让一直在府里占尽了便宜的武承定有些受不了。

    从出生起,他就注定了要一直拿来跟武承安比。从比出生时谁的哭声更大,到抓周时哪个抓得更好,再到学说话学走路哪个更早,谁最近又长高了些,哪个晚上睡觉听话不闹腾人。

    长大一点,一起进了家塾又要比谁的功课好,谁读书作诗更有灵气。谁懂事谁听话谁更得老爷的喜欢,谁模样俊俏谁性子乖张,桩桩件件都能被府里的奴仆婆子们拿来比较。

    小时候的武承定曾可怜过他的大哥,觉得自己能跑能跳他却大部分时候只能被奶嬷嬷抱着,或是被奴仆背着出门。

    他的院子里也总飘散着又苦又涩的药味,自己五岁上就学会了骑马,他却一直等到十来岁了才能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一走。骑射师傅还要在一旁护着不敢让马跑快,生怕把人颠坏了。

    但随着年纪增长,武承定的心里渐渐生出了越发强烈的好胜心,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与武承安之间还有嫡庶这一道跨不过的鸿沟。

    不管他身体如何强健,如何嘴甜哄得父亲开心,甚至一路抢先成亲生子,到最后他得到的还是远远不如武承安多。

    只要这病秧子咳嗽几声,装出那一幅西子捧心的模样,原本动摇了心思的父亲就又会站到他那一边去。而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武承安才是父亲原配妻子生的孩子,自己不过是个妾生的儿子。

    自诩比武承安处处要强的心和嫡庶有别的现实交织在一起,武承定几乎一直被裹挟其中。之前还能因为先成家生子得到一些好处维持的脆弱平衡,如今又被武承安亲手打破,他已经无法在他面前再保持虚假的谦逊与恭敬。

    “大哥也别得意太早,老三还小性情也不定。别以为把他送进国子监里是什么好事,别没学出什么名堂来为你所用,就先闯了祸也未可知。”

    “二弟放心,国子监里有舅舅看着,想来出不了乱子。”

    一听舅舅两个字,武承定脸上又难看了些。这次的事说到底就是谢家的人太心急,才会让武承安顺着这个由头促成了武承宪去国子监的事。

    都是舅舅,一个是清流文臣,一个是藉着父荫回京还不知道以后做什么的,虽说起来都是为官的人家,这里面的差距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在武承安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武承定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书生连连回头,一副还想要跟武承安搭话的样子。

    “主子,二少爷这话什么意思,不会又想着弄什么么蛾子吧。”

    “不至于,老二嘴上厉害胆子不大,父亲已经把荫监的奏章呈上去了,出不了岔子。”

    可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满,武承安白天才说过武承定翻不出什么花来,晚饭吃了一半就有门房上的仆从一脸慌张的过来报信,说是武承宪在东城集市里惊了马,还踩伤了人,自己也跌破头被人送回来了。

    “伤了人?伤的是什么人,重不重,怎么会惊了马。”

    听了这事武承安第一反应就是事有蹊跷,不是他偏心自家人,但武承宪在骑射上的功夫一向很好,他又只是性子跳脱些并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

    即便骑马出门也一向有分寸,怎么会突然在这个要进国子监读书的节骨眼上纵马伤人。要说这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谁也不信。

    饭吃不下去了,武承安和孟半烟起身往外走,初夏的夜里还有点凉,走到门口孟半烟又让丫鬟拿了件氅衣来给武承安披上,两人才一个往西院武承宪那里去,一个往正院孙娴心那里去。

    方姨娘和武承宪的院子在西跨院最后面,也是最小的一个。武承安到的时候丫鬟们正进进出出的忙着,外间坐着正在开方子的大夫,上头坐着脸色铁青的武靖,屋里乱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武承安一进里间,就先看见坐在床边无声啜泣的方姨娘。屋里一股浓厚的跌打酒的味道,床上半躺着的武承宪倒是精神还行。只是脑袋上包得严严实实裹得跟粽子一样,脸色也有些难看。

    “伤得如何,过几日国子监那边有了回应,你还去不去得。”

    武承安病得多了,见武承宪这会儿人还醒着又没伤着腿脚,心就安定下来大半。只怕这小子被吓破了胆不敢去上学,那就麻烦了。

    “去得,怎么去不得。大哥你别操心我,我现在就去得。”

    十五岁的男孩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哪里听得这话,当即就要从床上蹦下来。不过到底是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到这会儿还有些晕乎,起身起到一半又摔回去,抱起摆在床角的痰盂吐起来。

    确定武承宪没事,武承安出来陪着武靖坐下。不等当爹的开口,就先把这事定了个调,“爹,这事不对劲,得查。”

    孟半烟其实并不太在意武家的其他人,才嫁过来不到两个月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担心焦急的情绪,也就今天白天刚得了方姨娘一套衣裳与手帕荷包,倒算得上几分面子情。

    她到了正院见到孙娴心之后,第一句话也十分简洁明了,“母亲,这次的事父亲打算怎么办,查不查。”

    孙娴心看着目光灼灼的儿媳,听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问题。这事家里众人都觉得跟谢姨娘和武承定脱不了干系,只是有人想查有人不愿意查罢了。

    “我不是不想查,只是这到底是府里的事,真要查出个什么来,传出去怕是难听。”

    “这府里也就母亲忌惮这些个,做这事的人反而不怕这些呢。”

    孟半烟就知道,这些大家族的当家奶奶们就是免不了遮家丑的本能。即便孙娴心跟谢姨娘之间已经势成水火,也还是如此。

    “那这事还是要跟老爷说,让老爷去查?”

    “不着急,大爷已经去西院那边了,会说服老爷查一查这事的。”

    孟半烟这会儿看着平静,但心里的火气已经被撩起来了。只要这事不是个意外,不管是谁私底下动了手脚,于她而言那就是明晃晃地跟自己叫板开战。她没有和稀泥的习惯,这次的事一定要有个结果。

    武靖是户部侍郎,他结交的都是牌面上的人。武承定在闹市惊马伤人,这样的手段实在是有些太粗糙了些,就算要做也一定不可能是官吏动手。这样的事情要查,也只能从街面上开始查。

    去年阿柒带着小拾小玖到了京城,就一直没把原本谋生的本事落下。即便京城大势力也多,但来了这么久阿柒也还是培养出了几个自己人,大事办不了这种小事用他们才正合适。

    “儿媳这会子过来,是要母亲一个准话。只要母亲愿意查,最多两天,我这边就能有个进展。”

    孙娴心闻言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点点头道:“这事你细细的查,老爷那边我去说,不叫你为难。”

    第60章

    武承安因为体弱,很少表现出强势的一面。

    现在突然主动提起武承宪纵马伤人的事要查,武靖面上忍不住流露一丝惊诧。“从什么地方开始查,为什么要查,怎么查。”

    “先查受伤的人,再仔细问问老三到底怎么惊的马。东城市集管得严,骑马的跟走路的向来各走两边,老三又不是刚学会骑马的生瓜蛋子,也从未有过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就突然惊了马还伤了人。”

    武承安被连问了三句,心里有一丝忐忑却也欣喜。父亲没有一口否了自己的提议,那就代表这事在他看来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受伤的据说是个地痞,管事去接老三回来的时候留了些银子给他,又派人把他先送回去了。他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耳朵不好使,说了半天也没明白,只好明天再差人去一趟。”

    “马是怎么惊的老三也说不好,只说隐约听见一声响马就撂了蹄子。本来按他的骑术把马拉住也不难,可也不知道是谁把那地痞给推倒了,一下子滚到马前,这才弄了个人仰马翻。”

    武靖为官算不得一等一的清廉,但胜在能干。做父亲算不得一碗水端平,也好在负责。儿子出了事他第一时间就把人撒出去,把起码得情况给摸清楚了。

    “既如此就更要查了,要是意外最好,要是有人故意为之也必要抓出来才好。三弟过几日就要进国子监读书,要是现在有传言说他纨绔跋扈纵马伤人,即便能进国子监在名声上也多少有妨碍。父亲,您说呢。”

    为什么要查的理由武承安已然说明,甚至把自己怀疑是武承定和谢姨娘背后做手脚的话摆到明面上来。这让武靖有些难堪,却又不得不正视长子的诉求,明确表示自己会仔细查明白这事有没有内情。

    西跨院分前后,谢姨娘和她生的几个孩子占了前头两个大院子,方姨娘和武承宪住在后面更小的一个院子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方姨娘的小院子里里外忙到快子时才安静下来,一墙之隔的谢姨娘院子却安静得反常。武承定倒是在武承宪刚送回来的时候过来看了一趟,但很快就被柳氏以僮奴发热做借口,给叫走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也没说一定这事就是有人有意为之,你爹都还没说什么,你倒先乱了阵脚。”

    “姨娘这话自己信吗?我前脚才在武承安跟前说了那话,后脚老三就摔了马,要不是我真没做这事,我自己也不信。”

    在听说武承宪纵马伤人的那一瞬间,武承定是喜出望外的,但紧随其后的就是巨大的恐慌。

    府里谁都知道自己不服武承宪得了去国子监的机会,他出了事坏了名声,不管自己能不能得好处,现在都成了□□里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你派人去你舅舅家问一问,万一……”

    “姨娘噤声!”

    那天谢家人在府里讨了好大个没趣儿,出去时谢从钰嘴里就骂骂咧咧说了不少怪话,其中就有什么找个人弄他们一顿就老实了的疯话。

    武承定当时只觉得自己这舅舅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没脑子草包,现在他却期盼着他要真是个草包就好了,千万别还是个蠢货,背着自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现在过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就算问清楚不是舅舅做的,难不成姨娘还能主动到爹跟前去分说解释,那成什么了。”

    自从府里定下武承安和孟半烟的亲事,谢姨娘就觉得自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就连府里的奴仆婆子们对西院也不如以往慇勤。

    现在还莫名其妙天降这么个罪名,她方才出院子的时候觉得婆子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却又无能为力去解释什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等,只能先等着。明天去请安的时候带上僮奴,有僮奴在老爷怎么都要给咱们留些脸面。不管这事跟舅舅有没有关系,老爷都应当替咱们遮掩下来。”

    武承定想得很美,事实却跟他想的背道而驰。武靖确实不会把事情闹大,但是也没想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过去。

    他可以容忍自己的亲儿子有野心,可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毒到敢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他是要查,只不过他的心思跟长子不一样,他还是想要洗清次子身上的嫌疑。

    不过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来得这么快,孟半烟在孙娴心跟前许下的保证是两天,转过天来两人刚吃完早饭,阿柒就已经带着查到的结果过来了。

    阿柒想来是个不拘小节的,进门把佩剑递给翠云,又拱手朝武承安作了个揖,就自顾自坐下把孟半烟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慢着些、慢着些,走这么快又喝这么急,当心肚子痛。”

    “还是姑娘这里的茶好,比别处的更甜些。”

    “再甜也比不过你嘴甜。”

    阿柒从小跟着老偷儿长大,吃茶都是捡老偷儿剩下的茶叶沫子或是又老又苦的大片茶叶泡水,时间一长就习惯那种又苦又涩的味道,武承安这里的茶对她来说,都有些甜滋滋的了。

    “姑娘先赏我口饭吃,忙了一整夜饿也饿死了。”

    孟半烟不许阿柒再喝茶,让丫鬟另端了一碗话梅汁来。酸酸甜甜的汁子解渴又解乏,阿柒一口闷下被酸得忍不住一激灵,本来因为熬夜而迟钝的肚腹也跟着咕咕叫起来。

    一笼带汤的小笼包,一笼鲜肉蒸饺,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被阿柒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看得一旁的武承安眼睛都瞪大了。

    孟半烟胃口也好,但从小衣食无忧也是富贵着养大的,吃东西总难免有些挑挑拣拣。他自己更是向来跟吃猫食儿一样,喜欢的多吃两口就算不得了了,哪里见过阿柒这般不挑食的。

    阿柒看武承安这幅模样,也厚道没嘲笑没见过世面土包子似的姑爷,从袖袋里抽出两页纸,“姑娘、姑爷,昨天武三爷纵马伤人的事查清了,这里是伤者和惊马的人的供词,你们看看。”

    阿柒昨晚上见过翠云之后,就去了自己相熟的茶馆,南城的茶馆里鱼龙混杂,几乎每个茶馆都有一两个整天混在里头的掮客,只要你有银子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事情。

    小拾平时有空还会继续在南城摆摊卖货,顺道也做些交换消息的买卖。只是他年纪小根基也不深,如今只能赚些零花钱,真要能抵用,还得再耐心养几年才行。

    “户部侍郎府的公子伤人,不算多大的事但是也不算小事,消息也好打听。”

    “受伤的那个和故意扔鞭炮吓着马的人是一伙的,都是南城一个叫周老九手底下的泼皮。平时多在南城行走,大多数时候替周老九收债,没钱花的时候也会干些小偷小摸的事。

    再不济了就接一些下九流的活儿,什么去人酒楼了吃了东西就拉肚子,去药铺抓了药吃完就病重,替人打击对家也顺道讹些银子。”

    阿柒有时候会疑惑这些有钱有权的人是不是都不聪明,要不然为什么害人的手段会这么粗糙。

    甚至伤者和惊马的人都不分开找两拨人,她找上门去的时候,受伤的和惊马的正好在同桌吃酒,花的钱还是武承宪昨天慌忙之中留下的银子。

    “本来他们还不肯招认,被我打了一顿又说要捉他们来侍郎府见侍郎大人,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找上他们的是谢家,谢从钰自那天在宝月楼被武承安和孟半烟下了面子就记恨上了,之后来侍郎府又落空了让侄儿去国子监读书的算盘,这层仇又添了一层。

    等到去国子监的机会给了武承宪,在谢铨任上习惯了胡作非为的谢从钰再忍不住,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

    回到京城的谢从钰身上没有官职,当年离京的时候又太小,回来以后没事干就整天在街上晃悠。人是他主动找上的,负责受伤的泼皮拿了他十两银子,负责惊马的那个得了五两。

    两方约定事成以后再多给一倍,昨晚上他们还没来得及去谢家要钱,就被阿柒给堵上了。

    “那他们是怎么惊的马。”

    “那鞭炮炸的,也是武三爷运气好,那种土鞭炮没个准星,炸得小点就是现在这样,要是炸得大点儿马安抚不下来,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人我捆在他们那个小院子里了,府里要是要人我让小拾带路去拿。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里面还牵没牵扯别人,他们也不知道我也不好再问。”

    武承安闻言点点头,吩咐冬麦带阿柒和小拾去专门给她收拾的厢房里,“要是没事别急着走,屋子是你们姑娘专门给你留下的,今天正好试一试住着舒不舒服。下回有事来府里,有个落脚的屋子就不用着急走了。”

    阿柒对此没什么意见,正好吃晚饭困劲儿也上来了,就叫上等在前院的小拾一起去了厢房补觉,不再管武承安和孟半烟拿着两张供词做什么用去。

    孟半烟和武承安到正院的时候,武靖正抱着僮奴说话。平时不苟言笑的武大人见着孙子总免不了乐呵呵的,屋里除了孙娴心坐在一旁,面带笑意沉默不语地看着僮奴和武靖,还有谢姨娘方姨娘和武承定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