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甬道中,火光冲天,拔剑、杀人、呼救的声音悉数入耳。
有宫侍试图以身抵挡,但直接被砍下头颅。
见此情况,剩余之人全部伏拜俯首。
李乙与林卫罹带兵杀至第二道阙门时,卫宫的北军也已经迅速赶来,双方格杀许久,依旧未有胜负。
在长生殿安寝的李毓被宫中的声音惊醒,随便拿起一件大裘搭在肩上,想要喊来内侍询问情况的他刚打开殿门,一名宫卫双手是血的扑了上来。
李毓见中衣下摆被血所脏,愤然抬脚:“宫中出了何事。”
宫卫因过于惊恐,期期艾艾的言道:“太..太子他..他..”
随即空中响起咻地一声。
一支利箭瞬息就穿透宫卫的脖子,鲜血哽在其喉咙中,就此气绝。
李毓因此感受到侮辱,嗔目震怒:“何人敢让天子见血?”
林卫罹在甬道对战北军,李乙则率领五十骑兵成功来长生殿围杀李毓,此时他将木弓拉到全满,对准殿前之人:“七弟可得站稳了。”
言罢,羽箭脱弓,划破空气,发出咻声,最终再次穿透宫卫咽喉,直直钉入其脛骨。
骨裂之痛让李毓几近站不稳,他只能以扶殿门来支持身体,额角的冷汗也直接滴落在地,疼到言语不能成整:“你!”
“我?”李乙伸手再摸出一支箭,缓缓搭上弓弦,“你亲母郑氏身为四大王府的家僕,居然也敢谋杀哀献皇后,倘若是往昔,寡人还会念在你昔年尚未出生,且又是孝和帝亲子,或许会开恩留你一命,但今日你为子不孝,为臣不忠,如何容你苟活。”
李毓见那张弓被一点点的拉开,身体下意识绷紧,在见到某人以后,仰头大笑:“我为子为臣侍奉孝和帝二十几载,何来不孝,何来不忠。”
李乙勾住弓弦的三指慢慢松开,冷冷道:“寡人也是你的君。”
本来还在躬身捂着腿脛来止疼的李毓突然缓缓挺直腰背,虽然狼狈不堪,但还是竭力维持帝王的气势,而与闲庭信步的李乙相比,他就犹如强装成人的竖子:“你不是,你是闯宫兵变的乱臣贼子。”
李乙懒得再废话,拉弓的手果断放开。
羽箭乘风而去,锋利的箭头正中李毓眉心,他眼睛睁大,张开嘴似乎要喊,但因为死亡的降临,一切都戛然而止。
在箭离弓的瞬间,远处也传来李毓久等的那一声。
“南军出现!”
而后,是捷报。
“宫门被南军夺取。”
“林将军重伤!”
第132章 不做皇后【修】
幽暗的夜里, 漏刻的滴水声不止。
堂上东西两面的青铜连枝树灯亦在熊熊而烧,照亮其室。
而在其北面,林业绥踞坐在熊席上, 沐浴以后所披散的墨发已经结髻于顶, 戴黑色长冠,黑色绛缘襟袖的棕铜绿直裾袍之下是中单,而玉带钩束衣。
几案之上,简牍放置在右,而中央有黑白二子在棋盘纵横。
他两指间轻夹着一枚黑字, 眼皮微微耷拉下去,神情肃然的在望着面前这盘棋局。
而后有一身穿铠甲之人从中庭来到堂上, 又因为其奴隶的身份而跪在男子面前,双膝落下的时候,铠甲碰撞发出沉闷之声:“家主。”
林业绥闻声,缓缓抬眼, 淡看一眼。
部曲迅速拱手低头,将如今局势悉数报给男子:“李毓在长生殿前被太子所射杀,而王将军对昭国郑氏的诛戮也顺利完成, 但望仙门如今被南军所夺取, 南北两军的卒士都已经开始赶往兰台宫,其余宫门也即将难以完成围守, 四郎的肩胛更是为长枪所刺穿,然后从马身摔下, 太子又遇光禄勋的禁卫武官。”
听着部曲所禀的消息, 林业绥不置一言。
光禄勋所统率的诸郎官将侍直禁中, 护卫君主, 与南北两军所不同的是其皆为豪门士族子弟, 相貌及文武皆卓尔不群,而南北两军的卒士为兵,乃服役的庶民。
但李毓与郑彧皆已被诛杀,于他而言,胜算就掌握五分,只要将李毓的死讯公布天下,其同盟为利益也会纳降。
而剩下的就要看太子是否能够等到王烹与王家大郎。
随即,嗒的一声。
林业绥将手中的黑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线之上,指腹摁着温润的黑玉,而豆形木灯内的火光也因此轻轻晃动:“此事皆不需回禀,待分出胜负再来,如今你们最紧急的事情是深入兰台宫,找到郑太后捕之,保护好三郎。”
部曲唯唯对答,从地上站起以后,正立行了一礼,果断转身又重新走入黑夜,前去与其他部曲侍从护卫还尚在襁褓之中的三郎林真琰。
然后,再无任何消息。
鸡鸣时分,独坐手谈到天明的林业绥落下最后一子在棋盘以南,而后从容起身,踱步至堂前,望着兰台宫久默须臾。
他眸底幽邃,情绪难抑。
难道败了...
清晨,林业绥跽在案后,提笔在帛书上书以小篆,为自己预备身后诸事,在欲命令侍从、部曲驱车迅速将妻与子女送往博陵郡的时候。
堂外有疾行的脚步声,铠甲相撞的。
一名部曲拱手单膝跪下,然后尽其所能详尽:“家主,太子在鸡鸣时分成功掌控兰台宫,王将军与四郎也成功控制国都局势。”
“鸡未鸣时,王将军及时率领剩余的卒士徒步至望仙门,在援助四郎将宫门夺取以后,王大郎也率领北军倒戈向太子,其余禁卫武官及南军在知道李毓已被太子射杀后,在鸡鸣时分纳降,如今宫侍与卒士在清扫兰台宫甬道及各殿,太子也召见家主去兰台宫商量后事。”
林业绥闻言,缓慢垂下眼帘,望着案上所书的帛书,看着那些与妻子诀别之言,他忽然低笑出声。
此局,还是胜了。
宫室以北的居室内,随侍二人跪侍在榻边。
林业绥迈入其间,下意识向室内四周看去。
见妻子未曾出现在面前,他眉骨直跳,嗓子涩道:“出了何事。”
玉藻闻见家主的询问,迅疾以膝为支点,将身体转过方向,面朝西方低头行礼:“鸡初鸣,女君忽然发疾不醒,因为不知国都时势如何,所以未敢去请医师。”
身为豪门夫人的随侍,对于天下局势必然也十分明白。
而榻上女子心中依然对三郎,郑太后母子掌握着三郎的生死,胜利或战败,三郎都将是九死无一生。
林业绥拧眉,既有不悦也有忧虑,当下就开口命令:“速去遣人将医师带来家中,再命人送热汤。”
玉藻与另一名随侍,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随即行礼而诺诺,起身退步离开。
室内只剩他一人时。
林业绥走过去,屈身坐在榻边,抬眼望向女子的眸光深长。
发髻与盐汗交缠的谢宝因躺在榻上,。
他伸手过去,将那些发丝弄开。
医师诊治以后,谢宝因终于醒寤,而后在梦中所攒的情绪让她寡言,似乎还在努力将现实与梦幻分离。
林业绥安静在旁边相伴,像昔时那样轻揉其耳珠安抚。
感受到熟悉的动作,谢宝因才发觉男子已经归来,下意识开口:“情况如何?”
林业绥右手绕过妻子的后颈,然后稍用力将她扶持起坐,随后把佩巾在盆盎的热汤中浸湿,再专心致志的为她擦去身体所流盐汗,简答一句:“太子成功。”
谢宝因下眼睑耷着,想起与往昔有异的梦,昔日她所梦都是鬼神,然此次所梦是郑太后命令宫侍以白绢将阿瞻谋杀。
她瞬息抬起眼睛,无助又小心翼翼,声音里还带着恳求与坚决:“那我们的孩子呢,不要瞒我。”
林业绥眼底忽变得幽邃,而后沉着将手收回:“我夜半已遣三百部曲深入兰台宫寻找,尚未有消息传来。”
很快,侍从行礼来报:“家主,太子已经三遣魏舍人前来。”
在家中费时过久,在兰台宫迎候九刻的李乙多次遣舍人魏集来请,虽然是礼请,但似乎说是催促才更为合适。
男子将湿掉的佩巾放下,欲要起身离开。
谢宝因泛白的手指抓住他宽袖:“我也要去。”
林业绥左右权衡过后,对她颔首。
侍从驱着牛车从国都街道朝北方而去。
驶入兰台宫,甬道之中的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在阙门下车以后,谢宝因难受到咳嗽出声,见甬道所铺的石砖都好像有鲜血洒在上面,但其实十分明净。
而她知道,此处在昨夜曾被鲜血所染红,兵戈在此交战。
想去扶甬道石壁躬身呕的时候,一只指节削瘦,青筋微突的手递来佩巾。
昔年就已经习惯血气的林业绥面色如常道:“兰台宫或许还有李毓同盟藏身,光禄勋还在率领禁卫武官搜寻,跟着我,不要乱走。”
谢宝因拿佩巾捂在鼻下,轻轻颔首。
走过甬道,再徒步数百步,即是朝臣议政所用的含元殿,已更衣穿直裾皂袍与戴黑色长冠的李乙就站在殿前命令光禄勋郎官——郁夷王氏子弟。
见到男子前来,下阶亲迎,然后抬手行礼:“令公。”
二月,他被李毓母子以计谋骗出国都,在前往隋郡的途中突然被士族所豢养的部曲攻击,无奈躲进深林才苟活。
在知道孝和帝崩逝不久以后,李毓又在国都即位,大杀宗族,自己的妻子被幽禁,他也曾试图杀回建邺,但四周都是昭国郑氏所遣来诛杀他的人,每一步都艰难。
随着天下士族对李毓即位的异议日渐消散,他本来也已经摒弃自己,是这位林令公命令博陵林氏的部曲寻找,始终不放弃他,然后又为他筹谋夺回帝位。
如今成事,他必然心怀感激。
林业绥拱手行君臣礼:“殿下。”
谢宝因随之抬臂,双掌在身前合拢成圈,而后推出,低头不视君容。
随侍在太子左右的王大郎也果断拱手行礼,他统领的禁卫武官都是豪门子弟,本来应该直侍禁中,护卫君王,但昨夜已然失职。
然经此一事,他们郁夷王氏又将在新朝崛起,而这都是因为面前男子在四月从隋郡来书告知他阿翁王宣,两人相谋,而后才有李毓从他阿翁口中得到“为天下而想”之言。
在盛怒之下,李毓必然会接受宣城郡的主动调兵。
他不得不敬佩男子所谋之远。
“令公。”
林业绥朝其颔首致意。
王大郎又转身对太子恭敬行礼:“殿下,郑氏与太子妃尚未找到,我始终不放心,还是亲自去找为好,殿下也能安心即位。”
李乙当下同意,然后抬手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