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手之间,将铜钟扣覆在地,堪堪挡住酒楼大门。酒楼掌柜见状叫苦连天:“贼秃,你把这个大家伙横在门口,我还做生意不做?”但见他来得惊世骇俗,口中叫骂,却不敢上前扑打。
老和尚嘻嘻笑道:“善哉善哉!和尚歇口气儿,顺道向施主讨杯酒喝。”梁萧听得这句,心头咯噔一下:“哎哟,是他。”醒悟到这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棋坳中与秦伯符赌棋的那个厉害僧人。那晚夜色浓暗,梁萧瞧不清他的面目,虽知这和尚年纪不轻,但浑没料到如此年老,惊讶之余,又忖道:“为何只见老的,那个圆头胖脑的和尚娃娃上哪儿去了?”四面瞧瞧,却是不见。
掌柜本就气恼,闻言没好气道:“没有没有,一滴酒都没有!”那和尚也不着恼,笑道:“和尚一分酒一分气力,若是没酒,这口钟可就扛不动啦!”掌柜见他如此无赖,气得两眼发昏,团团一转,向众伙计招手道:“来,来,把钟移开,移开!”四五个伙计围上来,一起用力,挣得面红耳赤,却似蜻蜓撼柱一般,另有两个食客也来帮忙,七手八脚一番折腾,铜钟不过略略晃了几晃。
一个伙计眼尖,向掌柜耳边咕哝道:“好像是寒山寺的那口钟呢!”掌柜顿时面无血色。寒山寺大钟天下知名,相传这口钟是唐朝拾得禅师所铸,重逾千斤。唐代张继便曾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足见巨大洪亮。不过,寒山寺距城数十里,这和尚竟将这个无与伦比的蠢物搬运到此,真如神人一般。掌柜不由得心底里连珠价叫起苦来。
脱欢见老和尚如此神威,有心结纳,拍手朗笑道:“不用难为店家,我请大师喝酒如何?”老和尚望了他一眼,道:“你认得和尚?”脱欢一愣,又笑道:“敢问大师法号!”老和尚笑道:“你既然不认得和尚,为啥要请和尚喝酒?常言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脱欢面皮一热,干笑道:“哪里,哪里,自古英雄惜英雄……”老和尚不待他说完,哈哈笑道:“好笑好笑,这一百年以来,豺虎当道,竖子横行,哪有什么英雄?”
这句话让脱欢大不服气,高声道:“大师这话不大对头,大元太祖雄才大略,灭国无数,不算英雄么?”老和尚笑道:“铁木真么?也不过是条光着屁股、逢人便咬的疯狗罢了,算哪门子英雄?”脱欢对这位曾祖父奉若神明,闻言大怒,一时竟忘了和尚的厉害,喝道:“你这秃驴,竟敢侮辱先祖……”方觉失言,顿时住口。和尚瞧了他一眼,嘿笑不语。哈里斯见势不妙,带伤抢上一步,向老和尚合十道:“敢问大师可是九如禅师?”
老和尚看着他中指上那枚硕大钻戒,笑道:“蛇眼魔钻?你是贺臭蛇的儿子?嘿,莫非他皮肉发痒,还要来中原讨棒子吃?”哈里斯面肌一颤,冷声道:“家父对大师当日所赐念念不忘,多曾嘱咐晚辈,若见大师,知会一声:多则五载,少则三年,必来中原与大师一晤。”他顿了一顿,又道,“他还说,大师胸怀广阔,从不与晚辈一般见识!”他深知这老和尚神通绝世,是以加上这句话,僵住此老,以免他找自己一干人的麻烦。
九如哈哈一笑,乌木棒倏地探出,点向哈里斯胸口,哈里斯不料他枉顾身份,腆颜出手,正欲闪避,谁知足下方动,乌木棒倏地一沉,到他脚底,一横一挑。哈里斯站立不住,顺势倒翻出去,那乌木棒却又扬起,搭在他颈后。哈里斯但觉巨力如山,身子全然不听使唤,砰的一声,被木棒按在地上,头破血流。脱欢等人瞧在眼里,均是面色如土。
九如笑容不改,嘻嘻地道:“不是你老子说错了,便是你记错啦。常言道,‘柿子拣软的捏’,和尚最爱欺负的就是你这等不中用的晚辈。”手腕一翻,棒子挑在哈里斯下巴,哈里斯不由自主飞向脱欢,火真人与阿滩双双抢上,欲要将他扶住,哪知方才着手,便觉力沉如山,别说他二人有伤在身,便是丝毫无伤,也难稳住。霎时间,两人双双后跌,只听一声惨叫,三个人四百来斤的分量,重重压在脱欢身上。脱欢只顾杀猪般惨嚎起来。另三人骇得面无人色,拼力挣起,将主子扶了起来,细细一察,却是断了两根肋骨,三人不敢怠慢,架起脱欢,飞也似的求医去了。
掌柜见九如恁地厉害,心头更虚,拿出一壶酒,战战兢兢地道:“给你!喝完就走。”九如一笑,如长鲸吸水,将酒水一饮而光,舔舔嘴唇道:“好酒,还有么?”掌柜本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见他喝了这么大一壶,心痛已极,闻言不禁跌足叫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九如笑道:“和尚说过了,一分酒一分气力,现在不过半分气力,怎扛得动这口钟呢?”掌柜气得两眼翻白,指着九如,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梁萧看不过去,忽地朗声道:“老和尚,你本领高强,该去寻武学高手显摆,欺负一个酒店掌柜,也算能耐么。”那掌柜听得入耳,连声称是。老和尚瞧了梁萧一眼,将酒壶放在嘴边倒了两下,却没倾出一滴半点来,不由叹了口气,木棒一挑,正挑在巨钟顶端铜环处,嗡的一声,巨钟顿时升起三丈有余,复又从天而降,无俦劲风刮得人面皮生痛,旁人尽皆惊呼,抱头四窜。九如大步抢出,将巨钟稳稳扛在肩上,向梁萧哈哈笑道:“小子,此去哪家酒楼最近?”
梁萧失笑道:“好啊,还要骗酒吃!”九如笑道:“大错特错,和尚并非骗酒,而是化缘!不用这法子,谁肯给光头和尚酒吃?”梁萧听得好笑,忖道:“这和尚倒也坦白。”掌柜躲在梁萧身后,色厉内茬地道:“哪有这种化缘的法子?简直是偷、是抢……”话没说完,绿衣女拎住他后襟,搁到一旁,笑道:“老和尚,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九如打量她一回,摇头笑道:“女娃儿,你莫不是也和那个元朝王子一样,有所图谋?事先说好,喝酒归喝酒,和尚万不会听你的话。”绿衣女啐道:“你又老又丑,鬼才图谋你!只是瞧你馋得可怜罢了。”九如白眉一轩,喜道:“妙极,妙极!冲你这句话,和尚非喝不可。”绿衣女转嗔为喜,道:“你这和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好像我逼你喝似的。”九如笑道:“好好,算和尚逼你!”绿衣女正色道:“我想请的人,不喝也得喝,我不想请的人啊,打我杀我,我也不会请他!”说罢瞥了梁萧一眼,嘴角挂着几分冷笑。
九如点头道:“善哉!女娃儿说得是,和尚这番矫情了。”绿衣女含笑道:“你这和尚豪气冲天,姑娘十分喜欢,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喝两坛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解开带子,里面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九如赞道:“好有钱的女娃儿!”绿衣女笑道:“和尚,我也事先说好,这些钱都是我偷来的,你敢不敢喝?”九如一愣,皱眉道:“女娃儿越来越有趣了。无妨无妨,和尚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管它偷来的金,盗来的银,但凡有酒,照喝不误。”绿衣女听了,咯咯直笑,只是她戴上柳笠,众人自恨福薄,不能一睹佳人笑靥。但见她将一块金锭递给掌柜,脆生生地道:“取十坛‘老太婆酒’来。”
掌柜愣道:“老太婆酒?”一旁的口吃伙计压低嗓子道:“就……就是……五……五美人酒。”掌柜好半晌转过念头,急忙去办。绿衣女笑道:“和尚,我们进去喝。”梁萧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寒声道:“贼丫头,你欺人太甚了吧?偷我的钱请客,就不害臊么?”绿衣女笑道:“小家子气,我请客,你给钱,算是瞧得起你?”九如奇道:“敢情事主就在这里,女娃娃,你被拿贼拿赃,手脚可不够利落!”绿衣女笑道:“那又怎地?我偷过来请人喝酒,总比他拿过去嫖妓光彩。”九如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蛤蟆呱呱叫。”
第一章四面楚歌(2)
梁萧欲要反驳,却又忍住。他虽然焦躁易怒,但却轻财好义。说他小家子气,委实不符。梁萧早已见识过这老和尚的武功气概,佩服已极,嘴上不说,心中已然有心结纳,暗忖道:“就算你不请他,我若有钱,也要请他喝上几杯。”想到这里,便道:“也罢,贼丫头,你们喝过了酒,咱们再来计较!”绿衣女本当梁萧受此羞辱,必会动怒,与自己大打一场,却不料这小子竟不生气,真是大出意料,一时瞅着梁萧,狐疑满腹:“莫非这小色鬼怕了老和尚的武功,才不敢出头,哼,欺软怕硬,忒也没用。”心中十分瞧他不起。忽听九如道:“小姑娘,这酒到底喝不喝啊?”绿衣女瞥了梁萧一眼,冷笑道:“当然要喝,不喝白不喝。”说罢与九如并肩进了“醉也不归楼”。梁萧正要上前,明归道:“算了吧,那老和尚的‘大金刚神力’天下难逢对手,一百个你也斗不过他。”梁萧冷哼道:“我不与他们动手,瞧也不成么?”撇开他手,走进酒楼。明归只得跟入,却见九如已将铜钟覆在堂心,与绿衣女各抱一坛“五美人”酒,相对而坐。以蓝袍汉子为首的那群壮汉已然不见,想是趁乱去了,空出两张八仙桌,梁萧便与明归上前,傍着一张坐定。
绿衣女拍开酒坛泥封,笑道:“和尚,我做东道,先干为敬!”将酒坛凑近樱口,一气饮尽,拭去嘴边酒渍,笑道:“我喝完了……”话音未落,忽地呆住,只见九如面前,已然放了两个空坛。绿衣女讶道:“好和尚!你真会喝!”一时酒意上涌,摘下柳笠抛在一旁,雪玉般的双颊上凝了两抹嫣红,更添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