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线男配上位(校园1V1)》 01.吱吱吱 奕翠湾外,安保系统正在识别新住户身分。 “喀哒”一声,电动大门敞开,轿车顺利进入别墅区内部。 车内,后座上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抬眸望了眼窗外,低声提醒了句,“跟新邻居们打好关系,尤其是崔家那对姐弟。” 一旁的少年听后嗤笑,并不应答。 静默不显怒气的男人缓缓移过视线,“梁卮乐。” “怎么?”梁卮乐仍旧勾着唇与他平视,有意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挑衅,一字一句尽现讥讽,“哈、巴、狗。” 梁鹏涛指上戴着婚戒,平静的眼微微眯起,举起拳奋力往少年侧颜送上一记重击。 梁卮乐被打得偏过头,面上却不见慌乱,他熟练地抬起手,指尖轻抚面颊,温热腥黏的鲜血沾染上指腹,“这可让我怎么见人?” 他笑得更张扬,“还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梁教授是个表里不一、会虐待亲生儿子的心理变态?” 男人盯着面前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年轻面容,蓦地也跟着笑了,“你可以试试。” “儿子,你还年轻,能跑又爱折腾,”梁鹏涛拍拍他的肩膀,加重语气接着道,“你妈妈已经好久没像你这样活泼了。” 梁卮乐一瞬瞪大眼,“你把我妈关在哪?” “好好听我的话,我就让你见她。”梁鹏涛收敛起表情,不再看他。 “我亲爱的姐姐呀……” 走廊上,崔然迩正漫不经心地哼着简短的自创歌,脚步轻快地一脚踏进崔然亦并未拉上门的书房内。 “出去。” “好的。”他退后两步,站在门口处,礼貌地敲了敲房门,“姐姐,我能进去吗?” “进来。” 崔然迩快步走到书桌前,慎重般轻咳两声,清过嗓后他郑重开口:“姐姐,我是你最爱护的龙凤胎弟弟,我是你唯一的手足,我是你最亲近的──” “说重点。”崔然亦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手臂交叉环在身前,微仰起头审视着对方。 “姐姐啊,”他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我们姐弟之间好久都没有聊聊天了,我们应该让我们的感情更紧密一点──” “出去吧。”崔然亦又一次打断。 “姐姐!”崔然迩高高抬起手,又轻轻落下掌心拍拍桌面,“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一点都不懂我!” 待他闹完,崔然亦淡淡掀起眼皮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望向另一边的沙发,“在书包里。” “──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语毕,崔然迩瞬速朝着沙发处飞奔过去。 少年轻手轻脚地拉开崔然亦的书包拉链,随后从里拿出已经填写完标准答案的暑假作业。 他一页一页翻过试卷,时不时就抬起头去看眼自己熠熠生辉的亲姐姐崔然亦──虽然对方的目光没有一刻落在他身上。 直到崔然迩抱着试卷再一次出现在身前,崔然亦才终于抬起眼,“还有事?” “──弟弟是世界上最崇拜你的人!” 而后崔然迩一刻也不停地跑出了书房。 不久后,崔然亦的手机上收到了短信通知。 崔然迩:【姐姐,记得要保密!】 她垂眸看了眼,没回覆便开启静音模式。 另一头房间内,有一名即将结束暑期长假升上高三年级的男同学正埋头补着作业。 崔然迩每写两个字就得瞅一眼屏幕,“我姐居然还不回我消息,她不会正在骂我吧?” 魏睿安扬起唇角,故意笑话他,“她都不想花时间骂你。” 一下被对方戳中了痛点,崔然迩也不客气,“她更不想花时间在你身上好吗?” 没成想,魏睿安坦然地点点头,“没关系,我时间多。” 崔然迩蹙起眉,不太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 “你写这些干嘛?”魏睿安一页一页翻看着手里崔然亦的试卷,困惑道:“把作业烧了不照样待在重点班?” “别把我姐的试卷弄出褶皱了。”少年抢过他手中的那一迭纸,一张张仔细检查着。 “瞧你宝贝的。”魏睿安眉角上挑,曲起食指敲打了下桌面,“我看你是太闲。” “我又不是你。”崔然迩拿起笔,尖端触上纸面,墨水随着圆珠滚动而流出,“我妈跟理事长是深交。” “交空白卷,我就等着被约谈。” 闲聊间,魏睿安已经进入了游戏主页,拇指轻点按键,页面开启对战模式,“那你慢慢写吧。” 崔然迩嫌背景音聒噪,便开始赶人,“你不写作业就滚回你家。” 魏睿安想起什么,眼底流露出嫌恶,“不回,我家现在臭得很。” 魏家这几日被魏睿安闹得鸡犬不宁,下人见到他都怕,狗路过也得挨两顿骂。 母亲刚过世不满一年,父亲马不停蹄地将外头的私生子领回家中。 这番明目张胆的举动在魏睿安看来算是一种示威与服从性测试。 可惜魏睿安从来不服,抡起实木棒球棍就把别墅内能砸的家具一样不落地全砸烂了。 古董花瓶碎满地,重重落到地面上的时钟不再日复一日地转动,电视屏幕碎裂的同时仍不间断地吱吱作响着。 看来家里进了老鼠。 “魏睿安!你还要闹多久?!”魏成远刚走进大门,环视着满屋狼藉,激恼得青筋暴起,“池逸是你弟弟!” “弟弟?”魏睿安拎着棍子走到男人面前,不怒反笑,“跟我同岁的弟弟?” 他将球棒顶部抵在了瘦弱苍白的少年身前,手臂使劲,双眸阴狠地直视魏成远,“不想他死就让他滚。” 02.天差地别 他这番话崔然迩听得云里雾里,“你家臭就除臭啊,跑我家来干嘛?” 魏睿安的视线集中在游戏画面之中,喃喃道,“是该除臭。” 见他听劝,崔然迩便没再接续话题,他转着掌上的圆珠笔,“这几天搬来了新人,你知道吗?” 魏睿安指头一顿,望向他,“你哪来的消息?” “刚搬进奕翠湾就来我家送水果了啊。”崔然迩叉了块甜瓜递到嘴边,“对方转到我们学校,说不定会进一班。” 短短几句话,魏睿安捕获了几个关键信息──近几日新搬来的邻居、跟他们同年纪。 他打心底深觉自己的怒火自池逸进魏家门那天引燃起,便延绵不断地越烧越烈。 “他敢。” 崔然迩咬了口沁凉的水果,被齁了一嗓子,听了他的话,感到莫名奇妙,“关你什么事?” 对方走着神,压根没听进他的疑惑,将手机熄屏后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便直直朝外走。 看魏睿安这阵仗,不晓得的还以为他要去跟人干架,崔然迩撇了撇嘴,“又发什么疯。” 此时还未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池逸,正处在魏成远给他安排入住的卧室内,整理行李箱中少得可怜的旧衣。 每一件被他拎起的衣物几乎都洗得发白,上头沉积了不少搓不掉的陈旧污渍。 他其实还不太适应目前身处的环境,正在逐步学习与观察如何和人类友善的沟通相处。 在他看来,现阶段最大的困难,就是那位凶巴巴的、会吼人、看上去会打人并且精神状态不怎么稳定的哥哥──魏睿安。 院外,魏睿安积攒着滔天恨意往家中赶,一进家门抓住人就问:“那个私生子人呢?” 几名佣人拦也没拦住,更来不及通知池逸去找个隐蔽的角落藏。 虚掩上的房门被重力踢开时,池逸即刻便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站起身。 “装什么装?!”魏睿安大步走上前,攥紧少年的衣领就将人甩到墙上去,“你去崔家送礼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来找你。” 池逸的肩胛骨受到了猛烈撞击,他疼得一下腿软倒在墙角,前发垂落,看不清神色,“我……没有去。” “你还敢撒谎。”魏睿安接连往他身上猛力踹了几脚,紧接着眼神扫到一旁的书桌椅,他朝那走去,准备拎起椅子砸向池逸。 “少爷、少爷。”正在魏睿安准备下手的时候,谭阿姨着急忙慌地走上前阻拦,“他这几天都在家待着,没有出门。” “谭阿姨,你还替他说话?”魏睿安猩红着眼质问,“他要是都在家待着,那崔然迩见到的那人是谁?!” “这几天奕翠湾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估计是那家的少爷。”谭阿姨语气急促地解释,“池逸大家都看着,他没机会出门。” 话音刚落,魏睿安目光投向门边站着的几位下属,大家心照不宣地默契点点头。 这回魏睿安的理智总算稍稍回笼。 他冷静地打量了房内空间一圈,干净崭新的书桌、加大版双人床、尚未增添衣物的衣帽间和重新装修过的沐浴室。 甚至连屋内座向都坐北朝南,是典型的冬暖夏凉房型。 “为了接亲儿子回家,我爸还真是用心啊。” 魏睿安的笑意只停留在表面,下一秒便伸手指了指墙角处哆嗦着蜷缩成一团的池逸,“把他扔进地下室。” 又踢了脚他带来的已经敞开的行李箱,“包括这堆垃圾。” 撂下话后,魏睿安便出了门。 屋内众人一时刻面面相觑。 因为近几日受到了魏睿安的负面情绪波及,连带着忌讳池逸的私生子身分,他们对这位新来的“少爷”都没有好脸色。 “起来吧。”谭阿姨蹲下身将人拉起,随手拍了拍他褶皱衣面上的灰尘,轻轻叹了口气,“晚上先生会回来吃饭。” 言外之意是让池逸再忍忍,而他们不能违抗命令。 另外一位佣人将地面上散落出来的衣料随意塞了回去,接着拉上行李箱拉链,拎起箱子,“我带你下去。” 地下室的铁门一推开,伴随着刺耳锐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在阴暗潮湿不透风的空间里自然形成的霉味。 “待过老鼠笼吗?” 声源方向是自楼梯口往下迎面走来的魏睿安。 池逸转过身,小声应答:“……没有。” “这里挺适合你的,你身上有很浓的地下水道味。” 周遭幽暗,池逸辨识了良久,才看清魏睿安手上拿着一圈水管。 “你自己闻不到吧?”魏睿安将手里的塑胶水管扔到他脚边,“你真的臭死了。” 不知怎么,池逸不但没有被他这番话伤到,反而有些庆幸他带来的是水管而不是皮带。 虽然被塑胶水管抽打也挺疼,但魏睿安似乎没打算继续打他,池逸松了口气。 夜晚,魏成远回到家中。 在谭阿姨口中得知了池逸正被魏睿安关在地下室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救出,而是先通知了魏睿安到他的书房一趟。 十分钟后,魏睿安推开了房门,懒散地朝屋内走,最后伫立于桌前,“有什么事吗?爸爸。” 魏成远端起茶抿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下,语重心长地喊道:“睿安,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男人站起身,多年前幼小的孩童如今已经同他一般高。魏成远此刻在想,魏睿安还会继续长高吗?他会站在比自己还要高的位置上达成更高的成就吗? 即便不会,他也会将他托起,就像儿时,他将他举过头顶、抗在肩上。 “我过几天要出差一趟,那孩子随你处置吧。” 魏睿安听后一愣。 魏成远像是没察觉,接着开口,“但别把人玩死了,我留着他肯定有用处的。” 魏睿安轻啧,不屑地嘟囔,“他能有什么用。” 03.面色转变 铁门被上了锁,池逸蹲坐着靠在墙边,低眼张开掌心,却伸手不见五指。 双臂环抱住曲起的腿,下颌置于膝盖之上,他就这么窝了许久。 肌肤上的瘀青在漆黑无光的室内如同找到同伴那般狂欢热舞了起来。 痛感在视觉被剥夺之后显得越发强烈,池逸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再也承受不住便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沿着墙面走,手心一点点摸索着电灯开关键。 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按键,他祈祷着──上天总不能对我这么差吧? 而后按下。 或许是祈求奏效,过了十三秒,年久发黄的灯光闪烁了两下后慢慢照亮了屋内,顶上的灯泡彷佛用尽了全力来帮他实现心愿。 所幸这唯一的开关按键没有让他再度陷入绝望。 地下室空间室徒四壁。 正这么想着,他回过头,惊诧地发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扇敞开的门,看外观像是卫生间入口,电源开关在门边墙上。 池逸朝那走去,脑袋朝里探,随后便明白了魏睿安给他留下塑胶水管的用意。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生锈痕迹斑驳的水龙头,阀门朝右转动,源源不绝的水源自龙头口处涌出,参泥的污水缓缓转为纯净清透的自来水。 只要在出水口处接上水管,于他而言,已经满足了一间浴室所需要的条件。 池逸再一次庆幸,他带来了洗发水和沐浴露,可以好好洗净散去自己身上的地下水道味。 魏睿安:【新玩具,玩不玩?】 崔然迩正坐在崔然亦房内的沙发上,看见魏睿安发过来的消息后,他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崔然亦。 投影幕布上正播放着高三的基础数学课程,崔然亦自身的复习进度早已超前,她靠着椅背,手肘弯曲,手背支撑住脑袋,阖上眼,悠闲坦然地歇息着。 “姐姐?”少年轻声唤了句。 女孩仍然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石子扔入水井,淹过水位后,静静往下沉。 崔然迩蹑手蹑脚地起身,踩着拖鞋一步一步慢慢朝房门处移动。 少年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崔然亦淡淡观赏着,不出声。 教学视频持续播放着,对方走过转角处,拉开房门离去,并未发现她清醒着。 崔然亦这头的房门被关上。 另一边,池逸所在的地下室位置唯一的出口──设有密码锁的铁门传来一阵解锁音响。 他下意识恐惧地哆嗦了下,听到的第一声回音来源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像你这种没有手足的人是不会懂的。”崔然迩摆摆手走进门,猝不及防的,他与池逸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了愣。 而后,崔然迩指着背靠墙面坐在凉滑混泥土地板上的池逸,问:“这就是你说的‘玩具’?” 他一边大声质问一边使劲推了下魏睿安,“你变态吧?!” 池逸灰头土脸又狼狈不堪地沉默坐着望向门口处,发丝乱糟糟的,肤色苍白的缘故,肌肤蹭到了泥沙便尤为明显。 “还跟我装呢。”魏睿安笑着侧头挖苦崔然迩,随后迈步缓缓朝池逸的方向前进,伸手就使力抓扯住他的头发,池逸被他强劲的力道扯得撕裂般发疼。 之后,他听见魏睿安疑惑道:“你说私生子算不算手足?” 池逸数不清楚,原来嘈吵声环绕的昏暗地下室内,在魏睿安提出关于他身世话题的疑惑后,究竟安静了几秒。 只知道,私生子的话头一出,崔然迩也跟着走了过来。 语气同方才已经大不相同:“他是私生子?” 魏睿安松开手,转而吝惜地拍了拍池逸的脸蛋,“你自己说说。” 池逸艰难地仰起伤痕累累的面庞,第一眼便见识到了身前两人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愤的目光,尽管在此前他们从未见过面。 在他们看来,他身上流淌着被世人所唾弃的私生子血液,光是呼吸都碍人眼。 经历过这几日的特殊待遇,见过无数双静默蔑视的冷眼后,池逸独自委屈地想着。 又不是我想的。 又不是我自己选择要成为私生子的。 04.注意听好规则 临近开学的日子,池逸被允准从地下室内释出。 体感温度森冷的潮湿空间内,他蜷缩着侧躺在光滑冰冷的墙角处地板上──因为墙角有九十度。 入睡前他回想起这个曾听旁人分享过的冷笑话,难得的露出笑容来,自娱自乐过后大概是心理作用,真的没刚开始那么冷了。 只不过这一觉实在睡得不安稳。 浅眠状态下的少年听见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铁门开了,稳当的脚步声渐近。 滴答滴答,随着移动的身躯,一滴一滴水珠落到地面上。 池逸眯着眼撑起身,不好的预感令他感到无措又手无寸铁,只能抬起手虚虚挡在额头前。 接着,一桶装满了冰块的拖把水自头顶处被瞬间倒下。 浑水顺着池逸的发丝、鼻梁、双肩快速往下流淌。 零碎散乱的冰块掉进湿透的短袖上衣内,他冻得浑身颤栗。 “本来要用来浇花的,便宜你了。”魏睿安将水桶扔到一边去,“洗个澡再上楼吧,别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回顾近些日子的荒唐遭遇,池逸突然开始怀念起从前被母亲囚禁在屋内的日子,至少不至于如现今一般天天挨顿毒打。 那一会他总觉得生活枯燥乏味没有一丁点自由,想过有一天飞舞着翅膀往旷大无边际的世界遨游,体会早前不曾属于过自己的人生规划与选择的权利。 却从未想过那一日到来后,他最先面临的会是被牢笼外的猎人剪去羽毛。 恍惚中,他在想。 是不是今后即便再奋力地煽动臂膀,也飞不出去了。 · 八月天迎来结尾。 庄逵高中的开学典礼上,崔然亦作为高三模范生代表站上讲台,娴熟地背诵着先前写好的稿词。 简单的马尾,腰背挺得笔直,从容面对着全校师生,端庄稳重没有一丝怯意。 “你知道她是谁吗?” 池逸排在高三二班的队伍当中,冷不防被人问了一句。 张嘴提问的男同学是他在班上刚认识的朋友吴阳平,两人认识的契机对池逸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他以转学生的身分踏入二班教室。即使昨晚洗了两回澡,出门前认认真真整理过自己的衣服、头发、跑鞋,但他浑身上下的瘀青伤疤还是给新同学们留下了一个“混混”的初印象。 只有吴阳平不一样,他觉得池逸更像是被欺负、被压着打的那个。 “不知道。”池逸垂着头,低低答道。 “你居然连崔然亦都不认识?!” 这个回答更加深了吴阳平对池逸性格的猜测──单纯、好欺负、无知、与世隔绝。 回班之后,吴阳平和池逸成了同桌,热血莽撞重情义的他立誓要好好带着池逸这只小绵羊走完待在庄逵的最后一年。 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 “阶级制度总该知道吧?” 吴阳平在白纸上画出阶梯,“我们学校是以成绩划分班级。” ──他得让池逸熟知关于庄逵一切从不摆在明面上说,却深入人心的一系列隐形规则。 “高三总共十二个班。”他在纸面上画出四格阶梯,随后提问,“你觉得我们应该待在哪层?” 池逸正处于二班班级,以成绩来分班的话,他们班的阶级应该仅次于一班。 所以他伸手指了指第二高阶梯的位置,“这层吗?” 吴阳平意料之内地笑笑摇摇头,而后笔头继续移动着,他在最底层──第四层的地方画上星号,“我们在这里。” “可是,”池逸不解,“上面还有三层。” “上面三层是一班内部在竞争。”吴阳平提笔画了圈大圆,将前三层阶梯圈在线内,接着延伸出一条线,在线尾的空白处写上“一班”。 一班──庄逵所有学子挤破头都想进的优胜班级。 吴阳平似乎很乐于解答池逸的疑惑,接下去又丢出问题,“你再猜猜,一班以什么来当作排名的依据?” “你刚刚说的,学校以成绩分班……”池逸没什么底气,总感觉答案没那么简单,“是成绩吗?” “对一半。”吴阳平在第三层的位置写上‘成绩’二字,“在一班要是空有成绩没有背景的话,是随时会掉回二班的。” “不过掉回来的同学通常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在二班同样待不住,等到下一次月考就会继续往下掉。” 吴阳平人如其名,阳光活泼有朝气,自入学以来便一直待在二班班级,成绩平稳,排名从未往下掉过,却也没想过向上升。 以网上的话来解释则是──与其跟随社会期望坚持奋斗,不如选择躺平,无欲无求。 他知晓自己在一班无法安稳度日,那还不如安逸地待在线外享乐,毕竟在圈外的环境中,他已经伫足于最高峰了。 “剩下最高阶的两层就很好解释了。”吴阳平特意用橡皮擦了擦第一层阶梯,又重新画了一回,将顶层阶梯的高度调高,“第一层是断层。” “刚刚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学生代表你还记得吗?” “记得。”池逸点点头,“崔然亦。” “对对对。”吴阳平看上去十分欣慰,“崔然亦有个双生子弟弟叫崔然迩。” “崔然迩的在校成绩单拎出来连末尾的十二班都进不了,但他仍然是一班的固定班底。知道为什么吗?” 池逸当然不明白原因,“为什么?” 第二层阶梯有了名字──背景。 “十年寒窗不如投个好胎。”吴阳平扔下笔,两手撑住后脑勺,上身松散地朝椅背靠,“虽然我也挺羡慕的,但老实说,他姐要是没了,他会从第二阶一路摔进谷底。” “现在知道谁站在第一层了吗?” 池逸:“崔然亦?” “对了。” 05.继承变数 次日。 池逸规矩地坐在餐桌上,一口接一口将陶瓷盘中阿姨准备好的早饭吃得干干净净。 幸好魏睿安虽残暴凶恶、处处看他不顺眼,但在饮食方面并没有苛待他。 少年的心情仿若今早的天气般晴朗,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背起书包独自出了别墅院门。 私家车内,崔然亦垂下眼眸,视线静静落在平板屏幕中显示的时事新闻上。 纯白衬衫顶扣处,群青色丝带随风飘动,镶着钻的领结遇上朝阳折射出光线。 缎带上影影绰绰的品牌标志LxANG,一如水波的样貌于空中荡漾。 另一侧车窗被崔然迩拉下了一大半。脖颈受束缚而太过憋闷,他随手扯了扯衬衣钮扣前恼人的领带。 黑发迎风吹得散乱,崔然迩忽然瞧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急地向窗外大喊:“欸,新来的!” 司机放缓了车速,轿车外几米远,人行步道上的少年投来目光。 崔然迩近乎要探出窗外,见对方步行便热情招呼着,“要搭便车吗?” 梁卮乐今早又和梁鹏涛吵了一架,连领带也没系就出了门,右肩上的单肩书包肩带被他调短了许多,他本不打算到学校去。 又想起梁鹏涛提醒过的,和崔家姐弟处好关系。 在崔然迩的邀约下,梁卮乐没犹豫太久便坐上了副驾驶座。 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他微不可察地悄悄瞄了后座的崔然亦一眼。 对方既没有开口赶人,也没有对崔然迩表现出“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带上车”的目光,更没有分一丝关注给他。 一路上,崔然迩坐没坐样,一个劲扒着身前的副驾座位问梁卮乐各种无厘头的问题。 崔然亦对此从未劝阻,大概是对崔然迩随机邀人上车这一行径习以为常。 崔氏内部拟定的家业继承者,就像梁鹏涛告诉过他的,日晏下一代掌门人的位置毫无疑问会落到崔然亦手上。 “但要是崔然亦出事,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当时梁卮乐还不能理解梁鹏涛这番话的涵义,现在懂了。崔然迩撑不起崔氏,崔然亦一旦倒台,日晏就要变天了。 私家车沿着两旁的通学步道直直开进庄逵大敞的前庭校门内,警卫室旁,值班的老师正在抓服装仪容不符合标准规定的学生。 崔然迩乐呵地细数梁卮乐身上不符合校方规定的点,“你没系领带也没挂名牌,要是被逮到的话得让值班老师骂一顿外加罚站半小时。” 闲聊间,司机将车安稳停下。 梁卮乐独自走进了距离学校大门口最近的一班独立教学楼内,乘上电梯朝二楼去。 到达指定楼层后,电梯门一开,不远处传来一阵纷乱吵杂的喧闹声。 不凑巧的,他人现下所处在的昱奕楼,整栋教学楼仅有一个活动班级,也正是他昨日才转入的高三一班。 梁卮乐拎着包走进后门,迎面碰上了处在混乱状态下围成一团喧哄的同班同学们。他浅浅蹙起眉,眼神扫过那个被包围在人群中心点,令他们感到兴奋的物品,不过是一组普普通通无人使用的课桌椅。 庄逵在校学生的学业压力还真大,居然都精神恍惚到开始砸课桌了。 过了一会,人群散去,离课钟敲响还剩五分钟,崔然亦与崔然迩自理事长室回到班上,一进门便瞧见了散落一地的桌椅残骸。 紧接着看见的,是放置在崔然亦座位桌面上的早餐。 “又是谁放的?”崔然迩绕过一地残余零件,径直走向崔然亦的桌子旁,“都说了我姐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 他一把抓起那份早点,气愤地扔进垃圾桶内,而后咬紧牙,声量不大,逐字清晰地给出警告,“别被我抓到是谁,被我抓到我揍死你。” 临近早自习时间,二班教室内,黑板旁的白板公布栏上张贴着高三期末考试成绩排名。 一颗一颗脑袋急切地朝前探着,在一片“我第几我第几”的焦灼声中,吴阳平悠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早饭。 不论第几不都同在二班吗? 他嗤之以鼻地咬了口手里的三明治,眼珠子先是瞅了眼墙面上的时钟,随后又扫了扫外头的走廊。 钟声再过三分便敲响,池逸的人影却迟迟未出现。 分针冉冉升至顶点数字十二的位置,铃声准时响起。 池逸背着书包,迈着步伐跟随在二班班主任身后进了教室门。 直觉多道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池逸低眼盯着地面,步态蹒跚地走到座位边上,到达桌旁后却未立即坐下。 “怎么了?”吴阳平见对方状态不佳,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他抿起唇,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坐了下来。 池逸坐下后也没闲着,抬手将抽屉一点点清空,顷刻之间,桌面被各类教科书占满空间。 吴阳平就歪着头看他收拾,他没多问,多多少少能猜测出池逸此刻举动的意味。 他要离开了。 但是,去哪? “老师喊了我去办公室一趟,他说一班空出一个名额,让我去补……”苦恼良久,池逸喃喃解答了吴阳平未出口的疑问。 吴阳平觉得挺有意思,“这是好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因为……我不想去。”但没办法选择。 班主任如同捧着上级赏赐的金银珠宝,塞也得塞到他手里,不容推拒。 “老师,不公平吧?”有同学瞧出情势朝歪道方向发展,即刻举起手控诉不满,“他写的卷子跟我们的不一样,怎么能算进排名里?”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一道情绪强烈的目光,或鄙夷,或轻蔑,或憎恨。 池逸没勇气抬起脑袋,胆怯又畏惧。 这下他似是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一时无人出声。 吴阳平闲散地靠着椅背,双臂落在课桌上,淡笑着环视周遭,随后毫无拘束、满不在乎地开口: “有些人啊,考不过还脾气大。有本事下次月考就考进一班,没本事就灭灭自己身上的焰气,你们无能狂怒的样子还蛮丢人的诶。” 06.底端接替 班主任办公区域外的长廊上,少年微仰起脑袋,一眼望过面前的一块块教室门牌。 ──前段班教师室、后段班教师室。 庄逵私校教育资源优渥,奖学金名额跨足各类科系,全校学生学费全免,并为有经济困境的同学提供住宿费用方面补助。 或许这便是这所名校的阶级制度能如此坦率、不带掩饰地横跨方方面面的缘由。 作为教师之中伫立于顶峰的高三一班班主任,理当拥有独立宽敞的办公间。 “报告。”池逸抱着书站在门外。 “请进。”办公室内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 何卓瑞正翻看着池逸的学生资料档案,“你运气挺好的。前阵子有一家强撑了几年、本就濒临倒闭的家具公司在扛不住庞大债务的情况下,宣布结束营业。” “那家公司的小儿子没挺过压力,跳楼了。” 说到此处,她放下手里的资料表,抬眸望向池逸,女人年轻的面容上扬着得体的笑,“我跟你一样是这学期进的学校,希望我们都能撑下去。” 离开教师室后,池逸顺着流程前往昱奕楼,准备进一班的教室门。途中,他的脑海一片混沌。 方才自何卓瑞口中得知的消息,一句一句反覆回响于池逸耳畔。他是顶替了那位因轻生而逝世的同学才进入的一班。 池逸的眉间皱了又皱,珍贵又烫手的名额再一次递到了他手上。彷佛回到了刚得知自己将被接回魏家的那些时日。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清楚脚下看似洒满面包屑的梦幻道路,不过是引领他走向陷阱的泡影。 思及此,他眼疾手快地从书堆中翻找出行事历,一目十行地将目光移了又移,片晌后,池逸得到了目前急切需要的解答──高三本学期的第一次段考在一个月后。 只要忍耐一个月就好。 只要低调求稳地度过这一个月就好。 球鞋步上台阶,池逸缓缓朝二楼走。 一班的教室不难找,他伫在后门处静悄往里看了看,确定没见着魏睿安的人影后,才抬步踏入教室门。 教室内部总共四排座位,各组课桌对准了地板方格上规整的直线,桌椅摆放整齐。 并不是每张椅子上都坐了人,有六个空着的座位,另外,还有一组被毁损的课桌,支离破碎地默默躺在教室后方。 少年尽力忽视,转过身,由后朝前地观察了会,总算找到了唯一一组空荡无物的课桌,是位于第四排最靠近外窗的角落座位。 有道存在感极低的身影在桌旁站了许久,少年不离开也不出声,像是担忧打扰到她,又像在仔细思量如何张嘴诉说所求。 崔然亦停下笔,抬头直视他,“有事?” 斟酌说词迂久仍无法鼓足勇气开口的池逸,意外先等来了对方的主动询问。 “你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他站直了身,不自觉地有些郑重谨慎。 “老师让我自己找空着的位子坐,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你的自由。”话落,崔然亦不打算再分心。 没想到崔然亦竟这般好说话,池逸喜滋滋地搬着书堆入座于她身旁,“谢谢你。” 少年好似搬进新家,将带来的“行李”一本一本整整齐齐摆放进抽屉内,还有笔袋、水壶、眼镜盒,各自置于适合它们的位置上。 他对自己的新座位感到十分满意──靠窗、边角、不起眼。 太好了。 只要偷摸在此待上一个月的时间就好。 不顺意的,他理想中平静安逸的环境很快被打破了。 女孩神采奕奕地踩着皮鞋进门,茂密柔顺的长发散落于双肩,百褶裙随着身影走动而轻轻飘着,裙?一下又一下触及膝处。 “这怎么回事?” 庄韶恩拉开崔然亦的前座坐椅,而后将书包扔在同桌的桌面上,行为举止自然,仿若这一举动她做过百次千回──池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前桌似乎也是个空座位。 “新同学的座位可不在这里哦。”庄韶恩指了指被砸烂的那组课桌,提醒道:“在那。” 思路重复被打断,崔然亦阖上书本,“我让他坐这的。” 闻言,庄韶恩动作略微一顿,“这次的事不够你记取教训,还要继续收人啊?” 古怪的提问,池逸稀里糊涂听着,悄咪咪地在内心等待着崔然亦的回应。 自知等不来崔然亦的答覆,庄韶恩并不着恼,她便当她默认了。 见庄韶恩转过身坐下,池逸没反应过来。 她俩的对话就这么心领神会般结束了? 崔然迩不晓得上哪鬼混去了,直至早自习时间过半才进门,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同班同学,却不见魏睿安踪影。 才进门,崔然迩习惯性往崔然亦人所在的方向张望,随即困惑地“咦”了声。 池逸缩头缩脑地躲闪着旁人的眼光,几近要将面庞埋进课本当中。 “姐姐──!”崔然迩的嗓门声大,自门口处传来称呼语,听得人越发烦闷。 偏偏他仍不消停,用全班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问道,“你旁边怎么坐着一个人?” 崔然亦面色沉静,目光未移一分。 崔然迩一下子兴奋地朝她奔去,飞速往前冲的模糊身影后刮起一阵清风,“我得认识认识他才行。” 少年双掌撑在崔然亦身前的桌面上,池逸慌张地攥紧手心。 崔然迩伸长脖颈,脑袋落下,面颊直直对着池逸刻意低垂着的脸庞,“姐姐,你这同桌挺害羞的。” 旁观对方一顿肆无忌惮的行为后,崔然亦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颜,再没耐心,用只有此处三人能听清的声量,轻声道:“现在回去。” 男生的背影明显一僵,下一秒便拔腿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了。 崔然迩回座后却仍旧满心好奇。 方才自间隙中一闪而过的五官,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是在哪见过。 07.这把明牌局 衬衫沾了脏灰,换身衣服的功夫,魏睿安是落在队伍后进的教室。 崔然迩正百无聊赖地以尺为刀,切割着从笔袋中取出的橡皮,只不过直尺远不如刀面锋利,他很快便放弃,转而握在手心中把玩。 见同桌总算到来,他急不可耐地问了句,“你家地下室那位是换眼镜了吗?” “上一副变形了。”其余的,魏睿安不曾留意。 一听这轻描淡写般说词,崔然迩即刻蹙起眉,“你也太狠了,怪不得我姐可怜他。” 魏睿安下意识朝崔然亦的方位转过视线,“什么意思?” 崔然迩出神似地自说自话,“我姐对他这种皱巴巴的人最感兴趣了,满身伤痕还长得好看。” 想起池逸白皙肌肤上的青紫伤疤,魏睿安忽地被勾起回忆,儿时有件令他印象深刻的奇特往事。 ──大约是九岁那年,崔然迩在球场上踢球时意外摔断了腿。 疗伤需要一段时日,他闲得不行,整天拄着拐杖追在崔然亦身后一下撒娇一下哼哼唧唧地唠叨。魏睿安当时还猜,崔然迩大概率要被踹了。 没想到,崔然亦不但没赶人,对崔然迩的各类请求更是有求必应,直至他伤势大好。 可是这项特殊偏好和池逸满身伤有何关联性? 想来是没往心里去,魏睿安虽不理解,却没多问。 不上心的疑问点,答案反而来得飞快── “我是你们一班新来的班主任,我叫何卓瑞。” 何卓瑞松散笑着站在讲台上,手里的表格单是她刚刚列印出来的点名表,“先简单点个名,念到名字的同学举起手让我认识一下。” “崔然亦。” 崔然亦表情淡淡,微抬起手。 眼熟,是昨日在司令台上见过的学生代表。 “庄韶恩。” 庄韶恩明媚开朗地扬唇,举着手挥动两下,腕上精致绚丽的首饰同时晃动起,“是我。” 略有耳闻,是校内现任理事长庄涟柏的独生女。 “简宁沭。” 崔然亦右手边座位上的女同学举起手,是简宁沭。 这位学生就有些面生了。 何卓瑞暗自记下后,随即便低头要喊下一名,“许松──” “何老师。”崔寇麒再也耐不住,出声打断,“你的点名顺序按的不是座号而是考试排名,但我们班的成绩名次是从来不公开的。” “既然都不公开,你怎么知道我按的是段考成绩排名?”何卓瑞一改方才的闲散,语气中夹杂了些许肆虐之意。 她的目光虽放在崔寇麒身上,话语间的内容却不单单仅是想向他传达,而是让所有人都听清,“换了新的班主任,旧规则理应该通通舍弃,由我来重新制定规矩。” 说完,她实在掩饰不住期待,“我倒是挺好奇,你的排名是第几。” 崔寇麒的脸色一瞬沉到底,他何曾受过这等嘲弄,当即想翻桌走人,可惜前一阵才闯了祸,刚被自家爹教训了一顿,此刻也只能眸光不善地喝斥,“我的排名掉到底都会待在一班,你又能待多久?” “是吗。”何卓瑞不打算回应他的问话,轻叹着摇头,喃喃自语道,“那还真是不公平。” 背地里咒骂着,居于龙潭而不自知,仍沾沾自喜不思进取的杂苗鱼种,将来注定得成为池中物。 她强逼着自己散去哀怨世事不公的心态,立时调整过波动剧烈的心绪,接着点名。 一直等到该念池逸的名字时,何卓瑞才稍作停顿。 池逸的名次不上不下,在一班能排到第十五名。看来这个班级当中的确混入了许多名不副实的背景生。 “池逸。” “才排十五?”庄韶恩右臂搭在椅背上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称奇道:“你真要收他?” 她压根不在意崔然亦应不应答,一个劲吐槽:“五个他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简宁沭。” 又手握笔对准池逸的脑门敲了敲,强调:“看上去又笨又呆的,不机灵。” 简宁沭在一旁写着习题,轻飘飘来了句,“有的人适合当战友当伙伴,有的人适合摆在家当个让人赏心悦目的花瓶。” 庄韶恩的笔头一转,赞赏道:“我就说她聪明吧!” 本在一旁不愿搭理的崔然亦忽然警告一般低语呼唤,“简宁沭。” 简宁沭一下激灵,恭顺道:“而我适合当下属,我最敬畏最可靠的老板。” 庄韶恩羡慕不已,“看你把她调教的,只差没作揖了。” 池逸正捂住自己的额头揉着。 一想起前一阵魏睿安发疯抡着木棍将各样家电砸碎的画面,内心便直发毛,郁闷想着自己再过不久就会同那些昂贵精美的花瓶一样被揍成肉饼了。 08.真真假假 “怨气别太重了,人家是堂堂正正以高分考进来的,又没依附权势。” 崔然迩正一本正经地以众人皆知“靠关系”、“走后门”进名校最优质班级的身分苦口婆心劝慰着魏睿安,殊不知这一举动只会令他更加气恼。 魏睿安横他一眼,“你好意思说这话?” 崔然迩理直气壮地将逻辑捋顺,不屑一顾道:“我家以后又不靠我吃饭,我们的处境不一样,是你该有危机感。” 对方来了脾气,语句含讥讽之意,“讲得多好听一样,你以后的生活就掌握在崔然亦手上,她就是想赶你出家门,你也不能有二话。” 崔然迩无所谓他的冷嘲热讽,傲然道,“不好意思,我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跟你们的关系不同。” 仰仗有靠山便肆意妄为,有机会真想亲眼见他跌落深渊,任凭呼喊也无人护航。 魏睿安被堵得似有一股火憋在心头,没理由回怼,更不能冲动与崔然迩掐架,能不能泄愤暂且不提,要是因此落下仇恨,往后局势会变得麻烦。 · 薄暮时分,昏黄的云层隐隐覆没落日。 街角的咖啡店掩盖于行色匆匆路过街道的人群之中。 玻璃门上醒目发散亮光的店面招牌,明明晃晃挂着字样文艺的店名“208”。 风铃叮叮当当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踏步进门。 温?摘了口罩,单手伸至身后,熟练地解开围裙洗净手,而后才走出吧台。 “爸。”崔然亦难得过来一趟,眼神仿似巡视领地,随口道,“顺路载你的员工过来上班。” 简宁沭缓缓自她身后探出脑袋,朝温?稍稍倾身,“店长下午好。” 男人柔和笑着作为回应。 “这个月人手短缺,你会忙一些。”虽说先前早已承诺过本月会付两倍薪水给这位忙活的工读生,温?仍有些难以言喻的愁闷心情。 同时期招募进店内的新帮手除简宁沭外还有另一位同学,两人相互之间默契配合、偶尔斗嘴,以往店内热闹一片。 导致后来对方无预警辞退工作,其余人都感到错愕。 温?本想闭关起咖啡厅,暂停营业直到有新人应聘。 当时简宁沭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保证自己能扛起两人份的工作量,包括她实在需要这份薪资,温?不忍心推拒,干脆将原来的营业时间缩短一个半小时。 顺路送来了简宁沭,再顺道接温?回家。 父女俩坐在轿车后座,崔然亦不似崔然迩的活泼开朗,此刻与温?独处,她静静坐着,目光已然飘远。 温?清楚,自己的女儿只有在情绪低落的时候会去一趟208。 他叹息安慰着,“人生必经过程罢了,别太往心底去。” 夜里,奕翠湾内灯火通明。 饭桌上,崔然迩提了一嘴自己和魏睿安起了口角冲突。 赵管家正摆着餐盘,听闻此事便皱起眉,“他真的这么跟你说话?” “当然了,他还瞪我呢。”少年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 赵管家在崔家任职三十余年,先不说这俩孩子从小顾到大,连带着他俩的母亲──崔氏目前的当家人崔蔚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称呼自“赵姨”再到如今的“赵管家”。 日晏集团的接班人轮了两代。她见识过当年腥风血雨的场景,原以为此生再不会经历。 没想到竟有外人试图以另一种形式来离间姐弟俩的感情,再顺势挑拨起这场斗争。 她怒极:“真是个没教养的坏孩子。” 少年撑着头,接着抱怨:“再说了,私生子有什么好稀奇的,隔壁许家还在演真假少爷那出呢,真的那位都改姓许了,假货还赖着不肯走。” 崔然迩口中八卦的这位“私生子”,此刻正被人牢牢摁在地下室墙角。 “校服穿好了。”魏睿安手握着墨色油性笔,开了笔盖扔到一旁。 从前不过单纯认为池逸的肤色与纯色白纸相似,现今还真要在肌肤上作画,魏睿安亢奋的精神状态逐渐淹过愤怒。 沿着制服衣料边缘地带画上歪斜的黑线后,笔身也被魏睿安随性丢到一边,他笑得兴奋,“现在把衣服脱了。” 池逸惧怕地缓缓扬起脖颈望他,见魏睿安正垂眸解着皮带,他更加惶恐,胆颤心惊地四处张望着,可惜入眼处内没有一条逃生路线。 … 翌日。 崔然迩昨夜才埋怨过魏睿安,今早又尽释前嫌般洒脱地与对方勾肩搭背,不曾有隔阂似的,并肩打球去了。 窗边,池逸委靡不振地趴在课桌上,见同桌到了,便没精打彩地跟她汇报起方才的情况,“刚刚有个男生,应该是你弟弟,把你桌子上放的早餐拿去丢掉了。” “嗯。”她简单应了声便入座。对于池逸的异样,崔然亦没任何表示,也对他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池逸还想说些什么,抬眼瞧见有位神情不太友善的男同学朝自己走来,他迅速又低下面容,想将自己藏起来。 但对方并不是来找他的。 “崔然亦。”许津硕一改往常低调的作派,大大方方走来,“跟我上去天台一趟吧,我们聊聊。” 09.波及麻雀 即便应下了邀约,与对方乘坐电梯到达天台,崔然亦仍是提醒,“我们现在不是能面对面闲聊的关系。” 她心平气和接着道:“有话快说,崔然迩等会就找来了。” 大小姐已发送警戒信号,许津硕却依旧慢悠悠地开口,“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评价我的吗?” “说我──” “许津硕!你这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翻脸不认人的混蛋!!”得知消息不过三五分钟,崔然迩以最快的速度自球场冲到被从内扣上锁的天台门外,焦急地大喊:“快给我开门!你这个王八蛋!!” “嗯,就是这样。”许津硕不急不躁地指了指门外,“叔叔经营的咖啡厅那项兼职是你让我辞职的,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成了我的名号。” “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话刚问出口,崔然迩已经奋力将锈迹斑斑的铁门撞开,护卫犬般狂奔至崔然亦身前,发狂地怒吼:“你想要干嘛?!” 许津硕平静如水的目光略过面前炸毛的崔然迩,集中聚焦在崔然亦身上。 “早让你快问。”对于他慢性子的本性,崔然亦早已积累不满许久,此次似是预谋过的反击策略,总算能换她来吊吊许津硕的胃口了。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崔然亦似笑非笑地阴恻恻答道。 “崔然迩,走了。”她敛起笑容,朝那扇因受冲击而轻微倾斜的铁门走去。 崔然迩虽满头雾水,转身跟上脚步前仍旧不忘留下狠话:“我姐姐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微风徐徐吹来,方才不断吱吱喳喳吵闹的麻雀早已因崔然迩的大吼而骂骂咧咧飞远,独留下许津硕一人。 面对门外楼梯周围一众看热闹的同学,崔然迩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 前几月刚推出的校内私有程式软件“anonzk”──专为庄逵在校生设计的匿名交流页面。 首页上,当日的热门话题:崔然亦和许津硕是真的闹掰了。 文案搭配上图片,贴文下方短时间内累积了近八百则回应。 庄逵高中当前的在校生约有一千出头,表示至少有七成以上的庄逵学生在使用这一来源不明的匿名程式。 庄韶恩上网看过贴文,面色有一瞬凝重。 崔然亦自身背有讨论度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她能够浅显预见,这个匿名网站往后大概率会牵扯出许多风波。 池逸刚吃过午饭,暂时恢复了精气神,但仍然因为上了半天课程而感到困顿。 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掌上都握着手机,只有他疲惫地趴在课桌上。 庄逵私校对学生手机方面的管理相对松散,自律也是能力测试中相当关键的一环。 校方提供奖学金以及各项补助方案的反面是另类的严苛,考不上指定及格线的同学将会接收到退学通知单,并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便是庄逵特有的教育理念,不会要求学生时刻背书,但想要留住自己的在校名额,就必须拥有相应的知识水平。 池逸尚未持有属于自己的第一支手机,他安静地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只从缝隙中露出一双眼,悄无声息地观察每个人。 他恰巧捕捉到了庄韶恩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庄韶恩侧身端坐着,听后扭过头望他,眉头轻挑。正好缺只现成的糊涂小白鼠,来做项实验。 她饶有兴致地问:“现在给你一个按钮,一按下去你讨厌的人会死,你按吗?” 池逸立马想到了魏睿安,他的下半张脸埋在臂弯内,出口的话音闷闷的,“不按,杀人犯法的。” 庄韶恩加了条件,“匿名。” 他仍然摇摇头拒绝,“那也不要,要是他变成鬼了来找我呢?好可怕。” 出现了,比崔然迩还蠢的人。 庄韶恩纳闷地将目光移向崔然亦,“你身边的人,要么不忠诚,要么笨。” 骂谁? 压在纸面上的细短笔芯断裂,简宁沭喉头滚着两字疑惑,终究忌惮对方身分,没敢问出口。 “我认为想像力、创造力和语出惊人的能力都挺难得的。”崔然亦头也没抬,“毕竟商品要是做不出新花样,年年大同小异,早晚是该被市场厌弃。” 知晓她有意嘲讽自己挑中的人才通通板滞拘泥无创新意,庄韶恩丝毫不愿占下风,轻笑着高傲道:“厌弃了就换一批新人,我一向没多少耐心。” 简宁沭探究的目光刚扫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庄韶恩脱手的橡皮快一步砸到她脑袋上,“少读我心。” “另外提醒你一句,在异能退化的人面前,还是别乱出招数吧。”庄韶恩语气轻蔑,站起身“啪”一声合拢桌椅,走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简宁沭左肩,随后高视阔步地离去。 待人离开后,简宁沭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鼻子,偷摸瞧了眼崔然亦的反应,对方黑着一张脸,想来是受气了。 正当她想说点什么来调和气氛时,池逸先张口了,“谢谢你帮我说话。” 崔然亦侧头看他,一股无名火莫名燃上心头,“我为什么要帮你,少自作多情。” 10.猫族 午间歇息时段结束,课铃响起。 任课老师进门后照例进行课堂点名,期间不解地皱了两回眉头,崔然亦和崔然迩不在。 点名簿上,圆珠笔斟酌般轻点两下,空格旁印上两点显目的墨水渍,最后在“全到”那一栏方格上勾。 当下的学生会办公室外,摔椅子、砸画框,还有玻璃碎裂的刺耳骇人声响由内传出。 崔然迩在门外焦躁不已,连声劝阻:“姐姐,你小心点别割伤手了,我去找根棍子来让你砸吧?!” 泄愤的的声量仍未减弱,崔然亦双手拎着椅背砸桌又砸柜,比发病时更加丧心病狂,再难维持理智。 意识到事态严重,崔然迩颤巍巍从口袋内摸出手机,立马给崔蔚弈的秘书拨去通话。 电话刚接通,面前的门开了。 崔然亦乌黑的长发已解去发带,却不见一点散乱,制服与裙?同来时一样洁净清爽,未沾上丝毫脏污,脸庞同样看不出一丝异样情绪起伏,一伸手就拿过了男生耳旁的手机,确认荧幕中显示的备注。 “崔然迩把庄韶恩的休息室砸了,你派人过来处理。”交代过善后任务,她随手将手机抛还给崔然迩,而后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少年赶紧跨步跟上,一边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地探问,“姐姐,你发烧了吗?还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她昂首挺胸,“我好得很。” · 午后,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庄韶恩身后陪着几位精通程式设计与操作系统的同学,等不及想调查出anonzk背后的操控者究竟来自哪一企业旗下。 她着实感到好奇,对方有何目的。 学生会已撤废多年,现如今“学生会办公室”不过是挂名。早在庄韶恩入学以前,庄涟柏就已经安排好了此处为她的个人休息室,庄逵在校师生默契般心照不宣,人人心知肚明。 眼看自己的休息间不仅敞着门,门外还围满了人,庄韶恩的步伐加急,拨开围观人群朝里走。 见一群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着手合作搬动着真皮沙发、实木玻璃展示柜,室内软装通通换新,她拧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正忙活着的职工看了眼她衣料上挂着的名牌,“庄韶恩”三字明晰惹眼。 其中一人当作代表上前解释,稍稍欠身,“庄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少爷开了点玩笑,崔董派我们过来处理事后修缮、复原环境。” 言外之意,收拾残局。 见对方衣面上挂着印有日晏企业标志的员工名牌,庄韶恩瞬时放松下眉目,猜到了情况起因,“砸我的休息室?确定崔然迩有这个胆子?” 其余人顿时有些尴尬,犹豫着该不该出口辩解。 “算了。”这下子庄韶恩不但不恼,反而喜上眉梢,换了副和善面貌,体谅道:“没事,工作嘛。有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爱发疯的上司,你们是会辛苦些。” 至于本计划好要在会议室中进行的代办事项,不过是作为乐趣一般想研究着玩。 她回过头,对身旁的同伴道:“今天心情好,到我家讨论吧。” 208咖啡厅内。 简宁沭咬了口杂粮面包,另一手滑动着荧幕页面,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老大,你又上热门了。” anonzk主页上更新了当前热度最高的词条:崔然亦砸了庄韶恩的休息室。 崔然亦对此不置一词,抬手将散发挽至耳后,又喝了口咖啡。 浓郁奶香味巧妙融合入刚出炉的烤面包之中,味浓香醇,连同屋内装潢布置也薰染了室内氛围,齐齐变化成和煦温馨的样貌。 玻璃推拉门上标示“休息中”的吊牌一晃一晃,许津硕踏步进门,脚边紧跟着一只橘猫。 简宁沭侧过眼,目光随之下移,“哪来的猫?” 少年耸耸肩,指着店内实诚道:“我听牠在门外自言自语说这里是牠家,一开门就跟着我进来了。” 崔然亦垂眸望了眼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解答,“崔然迩在路边捡的。” 讲起橘猫为何流浪街头,“原本在主宅养着,后来上高中进了奕翠湾,我妈说房子小,养不了猫。” 奕翠湾在卲锦市一地带是着名的富人区,声名远扬,在首都人们口中不过是财主给自家孩子置办的学区房。 如此形容明显是夸大其词了,代入崔然亦视角却正刚好。 此猫亲人,忽地一跃而起,稳当落在许津硕怀里。 简宁沭伸手撸了把毛发柔顺无尘的猫脑袋,又瞧了瞧已剪短指甲的白爪,“养得挺好诶,取名了吗?” “橘子皮。”崔然亦觉得这名字取得不错,便顺口说出名称由来,“崔然迩起的,说毛色上橘下白,像橘子皮。” 橘子皮的视线始终往店门口偏移,似乎不打算望过来,简宁沭奇怪道:“牠怎么好像不认识你?” “刚抱回来那一阵子见过,”崔然亦回想了会,“后来就没再碰上了。” 简宁沭弯曲胳膊推了推许津硕,“你问问。” 于是许津硕垂下面容,对着怀里的橘猫脱口说出一串旁人听不明白的加密话语。 橘猫先是震愕人类居然能读懂猫语并以此交流,圆眼愣愣怔了几十秒后,便“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仿若有诉苦不尽的心事。 中途还抬爪指了指崔然亦,一人一猫的目光一同转向她。 简宁沭掩手在崔然亦耳边说着悄悄话,“他们不会在说你的坏话吧?” 崔然亦不为所动。 11.小白鼠 几分钟过去,罕见对上频率的人猫短暂交流至一段落。 理清橘猫经历的磨难始末后,许津硕立即绘声绘色地转述:“橘子皮说,牠前几年在街边寻找落脚点时选中了一位人类,配合着做了各项检查,打了预防针、做绝育手术,终于符合资格后,人类带着牠进入一座全然陌生的岛屿,岛上边界防御城墙过高,牠压根逃不出去。” “那座岛上有池塘、花园、城堡,虽然生活惬意富足,某日却突然发现城堡当中居住着一名可怖魔头,魔头出现时,看上去六神无主,嘴里总是念叨‘猫药……猫药……’,牠忧心如焚,躲了那邪魔好几年……”描述到此,许津硕静悄瞅了崔然亦一眼。 简宁沭托着腮,不解地朝崔然亦问道:“岛屿指的是你家庄园,那魔头是?” 崔然亦神情未见波澜,内心却叹息着,“是我。” 身旁两人听后当即缄默不言。 各自思量懊恼着,这猫管不住嘴,要是落入他人手中,恐怕就不仅是登上anonzk热点词条那般无关紧要了。 背着背包走出校门后,池逸并没有照着前几日习惯,第一时刻回到奕翠湾。 他本计划好要在晚餐前赶回别墅,转念一想,回到魏家不会有晚饭吃,即便安然入睡,半夜也得饿醒,干脆改变主意,慢悠悠游荡街头,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工读生应聘招牌。 庄逵私校座点位于卲锦市市中心一带,池逸以校区为标点朝外扩展的街道作为目标。 周遭商业区客源众多,他走走停停,询问过独立店面及路边小贩,均未有一家营业商贩愿意收工作时间、效率均不稳定的工读生,更别细谈手脚是否利索。 天色彻底暗淡无光后,路灯与天边的星月一同亮起,还有街角208咖啡馆门上闪人眼的星光色立体字样招牌。 一日下来,除学校午饭外再未进食,少年现下已疲乏至极。 自背包中掏出水杯,几口喝光壶中剩余不多的水源后,他上前推开了玻璃门,随着风铃摇荡,抬步入店门。 “──新同学?!”简宁沭动作比脑子快一步,下意识站起身迎客,半晌才回过神,“我们店今天没营业哦。” 池逸指了指店外标示‘休息中’的挂牌,道:“我看到了,我是来应聘工……”话才说一半,倏地,他对上了崔然亦的视线,少年浑身一颤,反应与橘猫一模一样,鬼鬼祟祟地躲闪开目光转向别处,“我来应聘工读生。” 崔然亦感到窝火,面不改色,“他什么意思?” 虽不像崔然迩拥有天耳般听觉,但今早的八卦许津硕并未错过,就在一旁听着,“你今天不是让他别自作多情吗?” 崔然亦森然瞪他,“你这时候反应挺快啊。” 许津硕抱着腿上的猫,装作若无其事,又成了温吞吞、油盐不进的模样。 “店长今天正好不在,你把手机号写下来。”简宁沭坐在池逸对面,将桌面上的笔和白纸推过去给他。 男生尴尬地笑一笑,挠挠脑袋,“……我没有手机。” “?!”简宁沭意外地抬眸正视对方,一眼不仅瞧出了池逸没撒谎,还从少年憔悴的面容当中读取出各类感受──饥饿、困顿、疲惫、疼痛。 见简宁沭神色越发严肃,池逸不禁忐忑难安,歉疚道:“对不起,我明天再过来一趟可以吗?”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怜悯,是对待相似背景出生的同龄人特有的吝惜。 简宁沭也曾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种种苦不堪言般遭遇,此时她能做到的,不过是给予正遭受困难挫折的当年那位穷苦小孩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于是她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池逸不明所以,待人离去,他疲累饥饿地趴在桌面上。 再一次回来,简宁沭手里拎着一袋面包,右手拿了杯水果茶,将食物一通放到桌面上,她眼神飘移,因想到过去的自己而伤感,干脆道:“店里卖不出去的,再不吃就坏了。” 在不远处观望的许津硕见往日总是嬉皮笑脸的简宁沭红了眼眶,似要掉泪的前奏,他目瞪口呆道:“这是在?” 崔然亦两手一摊。 池逸站起身,感激不尽地连鞠几回躬后,似乎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简宁沭将人送到门口,拍拍胸脯保证绝对想尽一切办法说服店长让他入职。 新员工入职也就意味着简宁沭原来每月能领取的两份薪水必须忍痛减半。 许津硕属实不理解,吐槽:“同样都是抢走一半的工资,你就着急赶我走。” “你是半路少爷,跟他能一样吗?!”简宁沭抽了好几张纸巾,一下擦擦眼泪,而后又擤擤鼻涕,指着门外走心地向他俩倾诉着,“我看了他面相,苦命人错不了,饭都吃不饱的那种。” · 隔几日后。 同样的上学路上,崔然亦特意嘱咐了,“待会我桌上那份早饭别动,我自己处理。” “你忘了以前保姆就是在你的饭菜里动手脚?!”崔然迩慌了神,激动劝说:“绝对不能吃来路不明的食物!绝对!不行!!” “不吃,只是想做项实验。”她拿起手中持有的小型仪器,正反面翻转瞧了瞧。 这是日晏科技研发出的最新产物──食品检测仪。 12.御饭团决定报警 池逸一连几日来得最早。作为班里头第一位进入教室的学生,他仔细观察过了,倘若将一班室内空间视为游戏世界主页,重点班当中有一处固定刷新任务的地点──崔然亦的课桌面。 他盯着那一份比自己要早抵达任务场所的餐点,脑海中思索的不是这一份早饭从何而来,而是:好香,今天送来的是三明治。 约莫过去十多分钟之后,崔然迩抵达现场,这一位NPC的主要任务是将放置在桌面上来源不明的早餐扔进垃圾桶。 可是他今天并没有这么做…… 池逸的游戏页面当机了,以至于,他忘了回避崔然亦直直扫过来的视线。 反应过来后,少年动作生硬地转过脑袋。 崔然亦回过头,依照操作程序,按下手里机器开关按键,拿着检测仪开始扫描起面前的熟食。 过程中,池逸止不住好奇心,悄咪咪窥视了好一会。 看清显示屏上以绿色字底所标示出的‘安全’两字,她突然开口:“想吃吗?” 池逸懵然地观察了一圈附近,对方发出的提问声量传播范围并无旁人能听见,确定是在问自己后,他低低答道:“想……” 好想好想好想。 “拿走吧。” 他木然地愣了会,“真的给我吗?” “不吃扔了。” “要吃、要吃,要吃的。”池逸赶紧将那一袋早餐领走,护宝般圈在胳膊内。发觉自己忘了道谢,他一下子变得踌躇,上一回答谢后被骂了,这一次应该不会吧…… 想到这,他依然不敢太过大声,轻道:“谢谢你。” “嗯。”崔然亦拨弄着掌上仪器,漫不经心应下。 自打魏睿安下令禁食开算,至今已断食了近两星期,自己身上又搜刮不出任何钱财,除在校进食午餐外,其余时候只能不停喝水维持精神。 因此在这时候,池逸几乎掩饰不住面上雀跃,三两下打开保温盒盖子,开吃前,他仍不放心地问了一遍:“是手工三明治,你真的不吃吗?” 崔然亦脸色不变:“我看不上。” 与此同时在进餐的还有另外一位同学,不过他迟迟未下嘴。 anonzk上天天有人更新贴文,闲暇时刻进页面逛逛也算一种了解校内时事的习惯。 只不过许津硕读着荧幕上方赞数不停上升的贴文,又看了看自己已经递到嘴边的御饭团,当下一顿烦躁。 文上写着:假少爷养尊处优,真少爷吃便利店饭团。 忍住了站起身大吼“谁啊?!饭团怎么了?!我就爱吃饭团!!”的冲动,指尖轻抖着一点点下滑,浏览下方评论。 ──煦景股价持续下跌,认不认又如何? ──好不容易培育出来有机会挽救集团的好苗子,要我也不肯放弃。 许津硕气得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许家另一位被实锤身分为假的少爷许松惟倒是完全没受影响,仍旧维持着一贯猖獗跋扈的作态。 崔家与许家之间存在根深柢固、绝不可轻忽与抹平的仇隙。可如今局势看来,已经没有避嫌的必要。 崔然亦也正阅览着同一则贴文,她将话讲明:“许家的私事大概率是这个匿名网站背后操控者爆料出来的。” anonzk打着庄逵的名号在舆论间掀风播浪,理事长却至今未出面废除此网站,实在令人发愁。 许津硕本还留有一丝胃口,得知真相后是一点也吃不下了,“所以说我就是个炮灰,一颗引流的闪光弹。” 崔然亦目不转睛盯着他数次拿起又放下的御饭团,“你不吃吗?” 最终,那颗未被动过的御饭团进了池逸的饭盒。 崔然亦见他双手捧着食物一口一口嚼着下咽的乖顺模样,与自己幼年时期精心养育过的南美洲栗鼠颇为相似。 那是十多年前,在她还未遭受毒药侵害,从而导致留下后遗症那会。 后来自身情况所迫,崔然亦再也养不了家宠。或许是从此落下心结,她之所以结识许津硕,单纯一眼相中对方的天赋异能。 “起来。”简宁沭放下书包,朝占着自己座位的许津硕摆摆手。 被驱赶的许津硕撇了撇嘴,不仅不起身,反而趴在她的背包上,“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忍心赶我走?” 简宁沭越发不耐烦:“快滚。” 前门处,庄韶恩走进教室,只不过愁眉不展,似乎有烦心事。 见崔然亦与许津硕都在场,她简述道:“诶,许松惟跟崔寇麒打起来了。” 听闻此事,许津硕一下站起身,同简宁沭齐齐向外跑,准备凑热闹。 室内另一侧,崔然迩始终静默关注着,担忧崔然亦将那份不知底细的早饭吃下肚。 一直等到池逸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崔然迩才赶紧拉起一位女同学往外奔走,“快快快,我们去看戏。” “什么啊?”梁昫颖猛地被人带着跑,一时不明所以。 崔然迩马上解释:“许松惟跟崔寇麒打起来了啊。” 而后,他察觉身后的步伐逐渐加快,甚至超过自身速度。 崔然迩还在想,果然,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下一秒,他的手被甩开,梁昫颖的身影瞬时消失在眼前。 “这个人真是……” 13.闹事 “估计打架的事待会又得上热门。”崔然亦在anonzk首页上观望着,但压根无济于事,“理事长还不打算处理吗?” 头一遭面临此情形,庄韶恩同样不解,“我不清楚我妈在想什么。” 教室外,昱奕楼前的池塘边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围观学生。 崔寇麒承受殴打,呈现鼻青脸肿的惨样,狼狈跌坐在地,许松惟一脚踩上他的右肩,使劲一踏,对方身子朝后仰倒,以双臂遮掩护住头颅。 “是你先惹我的。”许松惟朝他手臂猛烈踢了几回,直到崔寇麒终于不再缠人。 少年得以抽空低头轻拨制服衣面,理了理衣领,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离去之前,许松惟无意间瞥见了站在群众中哈哈大笑的崔然迩。 崔然迩专心注视着崔寇麒,幸灾乐祸地举起手机拍下画面,嘴里还不忘拔高音量问着周遭人,“梁昫颖人呢?谁有看到梁昫颖?她没看到这一幕也太可惜了吧?” 简宁沭与许津硕先后回到教室。 “什么嘛,一点意思都没有。”简宁沭回过头,“你哥怎么这么能打?” 许津硕插着手别过头,不愿意承认自己同许松惟是兄弟关系。 预想中的斗殴事件热度没有飙升,甚至远不如另一条同期热门词条:崔然迩笑看堂哥崔寇麒受挫。 而底下评论使焦点持续偏移。 ──崔然亦呢?谁有拍到崔然亦的反应? ──跟楼上一样更好奇崔然亦什么反应,急急急! 崔然亦维持一贯置身事外作风。 保持沉默不回应,待讨论潮过上几天,人们口中的八卦便会随着时间推移,层层堆迭上新鲜话题。 “──我真是生了个蠢材!!” 崔寇麒垂头跪在书房内受罚,面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崔振苍又朝他瘀青的脸庞上连扇了几巴掌。 日晏董事长崔蔚弈的亲哥崔振苍,在今日顶着集团总经理的身分出入庄逵私校大门,只为解决儿子犯下的愚钝过错,不仅滋事挑衅同侪,最后落得一身伤还被旁人嘲笑。 崔振苍坐在理事长室内,只能点头哈腰地致歉,并恳求庄涟柏帮助封锁相关消息。 许家向来与崔家对立,更何况此事错不在己,只派了助理出面,想来对方态度并不强硬,崔振苍放低姿态,花钱消灾,这事才勉勉强强翻篇。 掀翻桌面上摆放的凌乱文件,茶杯碎裂,热水泄出滩于桌面,文字受水液侵扰渐渐糊作一团一团迷雾。 崔振苍捂住闷痛的胸口喘着气,厉声质问:“你除了给我闯祸还会干什么?!” 他吼着指责许久,最后抛下一句:“再这么恣意妄为,以后连我的位置都接不住!” 崔寇麒忍着腿酸多时,终于把人给熬走了。 他即刻瘫下身,换了姿势坐在地面上,一丁点悔过的心态都没有,细碎嘟囔着,“你厉害你厉害,最后还不是没得到继承权。” 少年脱去衬衫,肌肤遍布青色伤痕,他咒恨着低声呢喃,“许松惟这杂种也敢打我。” 两人结下梁子后,崔寇麒单方面策划着复仇,许松惟却是浑然不觉。 不方便在校内动手,崔寇麒就在校外聘请帮手,可惜连续蹲守了几日,许松惟上下学皆由司机护送,丝毫没有可趁之机。 假少爷生活仍旧阔绰,质量与以往在同一水平面上,受人尊敬,散漫混世。 反而是许津硕成天游手好闲,虽说被许家认回身分,身价是一丝没涨,既没有轿车接送,也没有专人培育。 头套扯掉后,许津硕依然昏昏沉沉地阖着眼,是受人重锤,生生晕死过去。 实在没辙,捉不到许松惟,只得改执行B计划。 崔寇麒上手一扯,撕开了许津硕嘴上的深色胶带,一旁的蒙面人紧接着提起水桶朝少年面上泼冷水。 许津硕晕乎乎地睁开眼,第二桶凉水再度来袭,他无处躲避,喉头与鼻腔同时呛伤,垂下脑袋不停咳嗽。 恍惚中掀起沉重眼皮,见崔寇麒好整以暇地站在身前,自上而下打量自己,他不禁一惊,随后起疑,试图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把自己受捆绑的可能缘由通通想了一回。 是要绑架他以此威胁崔然亦?又或者想从他身上逼问出机密? 许津硕对天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绝不能当个不可信任之人,一旦认准一条道就得走到尽头,不能辜负信任,即便要受辱受刑,他也绝对不容许自己背叛组织。 为伤对面士气,他决定先发制人:“你抓我干嘛?!” “你先别激动。”崔寇麒贴心抬手抚上对方前额,将湿透的黑发捋开,露出双眸,“我就是想问问你哥有什么过人之处,许家就非得掌控他不肯松手?” 许津硕张大嘴:“蛤?” 崔寇麒咧嘴大笑:“我是真觉得稀奇,就算你是个废物,许家也没道理完全不在乎血缘一致偏向外人啊。” “你问我,我问谁?”许津硕不悦地撇过头,加重语气:“他也不是我哥。” 崔寇麒拍拍他的脸蛋,迫使他回过头来,“那你告诉我他现在住哪,还住在许家?” 14.不协调 清昀居外,崔寇麒指使了几人蹲守许松惟出入公寓的时间点。 几名保镳穿着便服伪装成过路客,已经连续守候多天。 许松惟日常三点一线,生活单一,没有多余爱好,除上学之外,鲜少与友人相约见面。 某一车流量相对少的平常日,崔寇麒算好时机点,趁着司机驶车离去,在许松惟还未踏入公寓楼内时叫住了他。 许松惟回过身,心中疑惑,“又来挨揍?” 崔寇麒讥笑,出言嘲讽:“你这贱种那天趁我来不及防备一拳打过来,还有脸嘚瑟?” 听对方口无遮拦,许松惟心下感到后悔,那一回就该打到他彻底崩裂,连求饶喊不出声。 崔寇麒看他果然绷不住表情,已经迈开步子向自己走来,得意地下令:“都出来。” 许松惟无视他身后冒出的人影,直直朝他扑过去,将人紧紧压倒在地后,凶暴不留余力地往他才消肿的脸上再度重重送上几拳。 被压制住身子的崔寇麒吃痛,一时失声,待不堪负荷重击,他钻着空子尖声叫道:“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打残!!” 保镳一拥而上,许松惟转过头躲到一旁去,有几位来不及煞车的轻装随从顿时站不住脚栽倒在崔寇麒身上。 被成人重量压迫到伤口的崔寇麒近乎要当场昏厥。 一名黑衣人藏在许松惟的视觉盲区,抡起拳头准备偷袭,忽然,一个装满书册的书包凭空冒出飞了过来,准心对着他的脑袋,将他砸倒在地。 “一群成年人欺负一位高中生?”梁卮乐单手拎着外套走近,藐视眼下哀嚎的人堆,“我报警了。” 随后,他对上许松惟投过来的视线,得意邀功似地朝他眨眨眼。 听见外头的警车声后,人群一哄而散,各自逃亡。 许松惟迈步走来,无视梁卮乐谄媚的目光,冷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梁卮乐觉得他实在有够见外,便拍了拍他,“我都三年没回首都了,当然是来找你叙旧啊。” 梁家世代经营的家族企业朗旭集团,如今已稳坐国内第一大奢侈品集团的位置,故而二十几年来夹在素有恩怨的崔家与许家之中,地位仍屹立不摇、独善其身。 与崔家的繁荣昌盛不同,许家在十多年前遭受日晏与庄逵合作的一场谋害重创后日渐衰弱势力,煦景集团现今早已不如从前能与之抗衡。 不仅如此,前一阵媒体还大肆宣传报导许家养育栽培了将近二十年的独子竟是当年被调包的孩童。 外界纷纷感叹上天要断了许家最后一条峰回路转的道路,煦景再不可能回到从前那般兴盛。 许松惟兴致缺缺,“我都不在许家住了,还有什么好叙旧的?” 上前两步,梁卮乐单手搭上对方肩头,不以为然道:“我们两个十多年交情跟许家有什么关系。” 许松惟沉默瞥他一眼,这次有了不一样的心境变化。 梁卮乐虽然身为梁家人,但他的父亲梁鹏涛当年并未争夺到朗旭的继承权,或者说,梁鹏涛压根没有参与竞争。 梁鹏涛的大哥接任朗旭集团董事长一职,兄弟俩之间足足差了十六岁有余,还是个八九岁幼童时,兄长已经坐稳了继承人的位置。 大概是有了先例而刻意为之,现任梁董的长女梁赳佲与次女梁昫颖同样有着十六岁的年龄差。 既避免了恶意竞争,俩姐妹的相处模式更是复刻了梁董与弟弟,年长的宠着年幼的,感情深厚,和乐融融。 再继续往下深思梁家的私事,待走到大门前,许松惟欲开锁的指尖一顿,侧过头,“其实你是跟你爸吵架了对吧?” “什么啊,我跟我爸好得很。”梁卮乐当即开启警觉模式,生怕他不愿意开门,胡编乱造了起来。 许松惟倒也没心力追究,随口一问后便开了门。 梁卮乐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进门,学着他的举动将球鞋脱下摆放进鞋柜,再从另一头打开的柜门内取出室内拖,接下来,又像只黏人精企鹅一样啪嗒啪嗒一路尾随,走到厨房将双手彻底洗净。 在走回客厅的路上,许松惟扭过头,“我要去洗澡,你也?” “我?!”梁卮乐惊恐地睁大眼,食指轻轻颤抖着指向自己,又马上用双臂环抱住身子,一张口“你你你”半天,最后挤出一句:“你在想什么啊?!” 许松惟的掌心搭在卧室门把上,还未转动,“我在想你要是敢跟进来,我就把你扔出去。” 在面前的房门彻底关上后,梁卮乐气得冷哼一声,开始斟酌思考,是要厚着脸皮继续待在这接受许松惟的毒舌攻击,抑或是回家与没血没泪的梁老爹相处。 还是待在这里好一些吧。 想通之后,梁卮乐游晃一般在公寓内瞎溜达,逛逛这又看看那,情绪很快便从恼怒转变成对许松惟感到佩服。 只因眼前的地板与桌面皆光滑无尘污,他忍不住感叹这人即便独居也能将屋内打理得一尘不染。 就是太过于极端了,说是样品屋还差不多,基本瞧不出有活人在此居住的痕迹。 不过,倒是有一点奇特的地方。 色调单一的客厅空间内,有一处突兀惹眼的玻璃展示柜,里头歪歪扭扭排着各类从盲盒内抽出的玩偶,以及拼装模型一系列产品。 暖黄柜灯下,迷你人偶们似处于黄昏时刻,正热闹欢笑逛着集市,店面自路线两端铺开来,有色彩鲜艳的蛋糕铺、面包店、摆摊小贩等等,街道之后是还未拼装完成的部分。 15.慢慢 洗过澡后,许松惟换了身家居服,将发丝彻底吹干,清清爽爽地走出房门。刚过转角便看见梁卮乐正扒在玻璃橱窗前,专心致志地观赏着里头的立体模型。 他在沙发上坐下,不打算扰人兴致,拿了瓶水揭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 梁卮乐早注意到他,“你哪来的这些积木模型啊?” 许松惟面上没有半点兴趣,“那是梁昫颖的。” “梁公主对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谜底解开后,梁卮乐揶揄一笑,有意调侃对方为儿时的自己解气。 梁昫颖作为朗旭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同样为家中老幺,从小便众星捧月般被宠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喜欢许松惟便默认对方自生来就是属于她的。 幼年时期的玩伴们有一阵特别爱玩角色扮演,而一旦梁昫颖演了公主,王子身分除许松惟以外,其他人会知趣地退到一旁去,没人愿意扫她的兴致,除了堂哥梁卮乐。 梁昫颖哪能容忍,当即让人买来了套青蛙玩偶服,说他既然爱抢人角色,干脆演青蛙王子好了,梁卮乐当场气得回家与母亲哭诉告状,这事却依然不了了之。 “梁昫颖虽然霸道,但她很好骗啊。”梁卮乐指着展示柜内的积木与人偶,“何必把这堆玩具摆在显眼的位置,跟你家一点也不搭。” 许松惟靠在沙发背上,无所谓道:“过几天准备扔了。” 梁卮乐听后愣住,一时没接话,心道这还是许松惟头一回做出违抗梁昫颖蛮横行径的举动,暗暗给他比赞。 不过细细想来,他俩还未出生那会,待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经在双方父母口头玩笑下定了娃娃亲一事,梁卮乐自然有所耳闻。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分析,当时与梁昫颖定下娃娃亲的应该是许津硕,而不是许松惟。 连梁卮乐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时常以此事为话头,坚称自己和许松惟是命中注定的梁昫颖肯定也遭受此次意外又荒谬的事件影响。 内心受重创的情形下,他真有些好奇,梁昫颖还能与往昔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执意将一门心思放在许松惟身上吗? 不过方才观察了下对方的反应,还是希望她能放过许松惟吧。 · 周一,上学日。 许津硕在脱口爆出许松惟的公寓住所后,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两天假期。直到亲眼见着许松惟安然无恙进入教室,他总算得以松口气。 角落窗边,池逸闷闷不乐地趴在座位上,连续吃了十多天他人亲手准备送给崔然亦的早餐,他虽然感到心虚与受之有愧,毕竟能一眼看透那人的用心程度,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日日不重样的饭盒与保温袋,每天花费时间心思制作的精致手工餐品,袋中甚至备有酒精、湿巾与纸巾──今天却没有出现在崔然亦的桌面上。 池逸忧愁地想,对方极有可能是发现了食用那一份餐点的并非崔然亦,而是他这位恬不知耻的转学生。 他闷闷喝了口水,又饿又觉得窘迫,更担心给崔然亦招惹麻烦。 “想什么?”崔然亦不知何时到来。 自从对池逸有宠物滤镜开始,她总感觉他做什么都特像自己从前的爱宠龙猫。 池逸眨了眨眼,小声道:“早餐今天没有送来。” 崔然亦垂眼看着手机荧幕,池逸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悄悄又说:“他会不会发现,那些早餐都是我吃掉了?” 她问:“发现又怎样?” “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 十分钟后,崔然迩牌外卖服务上门,一袋热腾腾的包子送达。 崔然亦转手将袋子拎到池逸面前放下,“吃了。” 池逸心中又惊又喜,但不敢贸然行动,先是瞄了眼崔然亦,而后偷偷望向崔然迩,对方正皱着眉头看他。 十分钟前崔然迩收到崔然亦的消息。 崔然亦:【买一袋包子过来,你能吃下多少就买多少。】 他当时就察觉不对劲。 这下能确定果然是给池逸买的,崔然迩故意挑在崔然亦面前,暗自点了点对方,“是魏睿安不让你吃饱饭吗?” 池逸立刻躲闪开视线,紧张不安地攥紧冒汗的手心,还来不及回答。 “你回去吧。” 崔然亦的话语似在自言自语,“我找到慢慢了。” 除主人之外,慢慢不喜欢别人盯着牠吃饭。 “慢慢”便是崔然亦多年前饲养过的那只南美洲栗鼠。 “慢慢?!”崔然迩惊慌失措道:“他不是!” “我让你回去。”她烦躁地抬眸,郁闷透顶。 自六岁一场预谋犯案之后,崔然亦失去了珍视的爱宠、引以为傲的天赋异能,甚至留下严重后遗症,时不时便发作导致理智断线,难以控制自身行为。 同时,为了顾全崔家的体面,多年来她得当作一切从未发生,必须维持康健稳重的模样,即便对身边人存有疑心也不能着手调查。 她想掀桌走人,想揪出幕后推手。明明调查事故背后私密研发团队与研究出治疗后遗症解药,这两件事务分别由两队人马同时刻进行,却偏偏进展缓慢,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倍感狂躁。 被赶走后,崔然迩悄悄出了教室门给崔蔚弈打去电话告状,“妈妈,这太奇怪了!” 崔蔚弈恰好得空,亲自接通来电,“你自己养了猫,却不让你姐养宠物?” 少年急道:“那不是宠物,那是活生生的人!” 崔蔚弈不疾不徐,“她现在的情况确实养不了其他的。” 崔然迩前后看了眼,确定走廊上没人,他压低声量:“可那个人是魏家的私生子啊!” “无论是不是私生子,魏家我都不放在眼里。”在通话另一端,她似乎叹了口气,“让然亦做她想做的吧。”